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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回家路上我的脚步轻盈,啊!我竟这般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满不错的工作!给占领军当翻译,和在酒吧当女待大不相同,在社会上要体面得多了。是个好工作。阳子不是对我的英语也表示赞赏的吗?我仰望着晚春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希望,不由得打起了口哨。和汤姆结婚多少也起到一定作用。计算起来,这时正是汤姆坐的船经过长途航行到达纽约的时候了。不知为什么汤姆他们坐的船竟在南太平洋所有的港口停泊,绕过南美经东海岸进入纽约。

  第二天,阳子使我大夫所望。她含糊其辞地对我说:

  “似乎还没有定下来,决定之后我来通知你好了。唔,我倒是问过中尉,他没作答复。我认为他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第三天,阳于的答复更含糊其辞了。

  到了下星期,我开始焦急不安起来。眼看着存款越来越少。寻不到我和美亚丽二人住的合适房子。母亲也越来越不高兴,日子过得很不顺心。找工作也不是想象得那么容易,一个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现在只有指靠内川阳子,用电话打听不出所以然来,也只好自己直接去见迈雅中尉去了。我打定主意后使迫不及待地再次来到市谷台的办公处。市谷台是昔日陆军士官学校,战争中参谋本部便设在这里。曾在这里审判甲级战犯,东条等人在此被处以极刑。往事记忆犹新。我为了我工作现在正拼命地往这里跑着。在门口处有人拦阻询问,我提了一下内川阳子的名字,阳子已在办公室的门前等候着我。

  “来个电话就行了嘛,何必特意跑一趟呢?”

  从她的语气可以听出是怪我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曾与自己那般亲近的阳子。怎么突然变成这种态度了呢?这真叫人有些纳闷。

  “最后怎么样了呢?”

  “不打算录用你,大遗憾了,我可是极力地推荐过你的。”

  “为什么不行了呢?”

  “那是为了……”

  “什么,你说呀!我想知道个究竟的呀!”

  “不过……”

  她支支吾吾不肯实说,我非要问个明白不可。因为这里如果因某种缘故不能录用,恐怕今后到其他联合国军部门,也下会雇用我当翻译的了。所以,我必须间个水落石出才行。内川阳子究竟是个女人。她绝对不会对我隐瞒事实真相的吧?

  “笑子,请你不要难过,我虽然听不出有什么毛病,但据上边说,你的英语带着黑人的口音,真正美国人一听就听得出来。这一点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数儿。”

  这活无异结了我当头一体。我一下于便僵直在那里了。本来。现在什么也不该说。但在我的嘴里却发出干枯、沙哑的声音,道出连自己耳朵都不敢相信的奇异的自白:

  “因为我和黑人结了婚的缘故。”

  这时只见阳子紧皱眉头,难过地点着头,她那时说的话使我久久难以忘怀。

  “是吗?汤姆斯·杰克逊下士所瞩的部队里,据说黑人最多,因为是在最前线嘛。主要是我们办公室工作性质微妙,如果英语发音带有黑人口音,工作中会有困难的。笑子,你的英语确是很出色的,不过,我也听出你在语尾上省略的地方很多。”

  我既没有哭,也没有叹息。阳子的话像是法官的最后直判。面前摆着的是天堂还是地狱,我不知特走向何方?反正在这个门口对我显示出的是一面“禁止通行”的牌子,我得立即回转身来另觅出路了。当时我的痛苦可想而知了,我面临的是生活的逼迫。

  后来。很快找到了一个工作,那是在“华盛顿高台”住宅区当女仆。黑人口音的英语也有了用场。要说比一般日本人工资高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建立在代代木的“华盛顿高臼”住宅区,占用土地六十余万平方米。建有三百多栋木结构的洋房,后面有十几栋钢筋水泥结构的单身宿舍。是占领军和家属的住宅街。我去工作的时候,大约住有八百户人家。四周用铁丝网围着。修筑得很好的公园、教堂、小学校,直到美军商店、剧场、供美军娱乐的文化设施,一应俱全。和当时东京正在进行的局部恢复工程相比,那里己是个文明小城市了。人口处有美军士兵戴着臼色钢盔端着枪站岗。但只要迈进铁丝网内一步,这里便是和平街市了。我听说过去中国有所谓租界,这个住宅区正是美国租界哩。不错,这里是日本国的土地,但却只有美国人能在这里幸福地生活着,而偏又都是白人。这一发现使我惊讶不已。这时唤起了我的一个记忆,当初和汤姆结婚的时候,我想肯定会住进美军住宅区的,但他却说愿意和日本人在一起,住进了日本人经营的公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在这里住着的除了白种人以外,从种族上看还有日本人,而日本人却只是在下边伺侯人的仆佣而已。

  我们被称作女佣,工资不是各个家庭支给,而是由日本政府负担,按日元计算,比一般日本人家匿的女佣人工资高得多。但和办公室相比,就偏低了。工资按天计算。我工作了一个月,领到的工资被扣除了两天的。因为我一进门就歇了两天,去做堕胎手术。

  汤姆走后遗留在我体内的小生命在成长着。当时我不分昼夜地忙于寻找工作,当我感觉到时,为时已晚,进入了第四个月。这回就不低频次那样容易做了。不能立即出院,只好在那破小脏乱的医院里。一动不动仰望着顶棚过了两整天。我对遗弃了的孩子,没有产生半点伤感之情。因为这已不是首次,而是第三次了。不知是做过堕贻更容易妊娠呢?还是我父亲瞩于多产的血缘呢?我在五年内接连怀了四胎。在生美亚丽前后一度肥胖过的我,如今已瘦得皮包骨了。在硬梆梆的床板上伸展着轻浮的身子,我不由得思念起汤姆来了。分别还不到两个月,如果我又在怀恋着他,这说明我下过的决心只不过是一时任性而已吧?但,从他那里却一封信也没来过。

  夏天最炎热的日子,我是在“华盛顿高台”住宅区靠西边一个姓查理的家庭做佣人度过的。查理夫人满头红发,比丈夫要高出二英寸,是个身材高大性情凶恶的女人。有两个孩子,娇惯得很厉害。四个人的共同点就是,大声地呼唤我为“笑子”!名为女佣,实际上把近似日本下女的活儿都叫我去世,如清扫、洗衣和饭后清理工作:跪伏在地板上打蜡、磨光:给睡乱了的双人床换洗床单;使用不喊号子就拿不动的沉重熨斗烫压衣服。据说美国人家中都有洗衣机的,但他们却说,有了女佣人何必再去买洗衣机呢?所以在这个住宅区内,买洗衣机的人家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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