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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是怎样从地下室放出来,又怎样回到家里,杰姆已记不清楚了。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说,镇上的官员告诉拉德利先生说,如果不把布带回去,布会在发霉的潮湿中死掉。再说,县里也不能老是白白地养着他。.

  谁也不知道拉德利先生使用了什么恫吓手段使得布不再露面。杰姆猜想拉僖利先生大部分时间都用链条把他拴在床上。阿迪克斯否定了这种猜想,认为不是那么回事,说还有其他办法能使人变成幽灵。

  我清晰地记得拉德利太太偶尔打开前门,走到前廊边上,用水浇她的美人蕉。但是每天我和杰姆都能看到拉德利先生进城又回来。他很瘦,脸上皮肤很粗,双目无神,甚至不反射什么光线。他的颧骨很高,嘴很大,上嘴唇薄,下嘴唇厚。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说他诚实正直,只有上帝的话才是他唯一的法则。我们相信这位小姐的话,因为拉德利先生的姿势总是笔直笔直的。

  他从不跟我们说话。每当他从身边走过时,我们总是低着头,看着地面说:“早上好,先生。”而他总是咳嗽一声作为回答。拉德利先生的大儿子住在彭萨科拉,每年圣诞节回家一趟。他是人们看到的出入这所房子的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之一。从拉德利先生把亚瑟带回家那天起,人们就说连这所房子都死掉了。

  有一天,阿迪克斯对我们说,要是我们在院子里喧闹,他就要打我们的屁股,并且授权卡尔珀尼亚,他不在时,只要听列我们吵闹,就代替他行使权力。原来是拉德利先生快要死了。

  他并没有很快死去。锯木架在拉德利家的两端堵塞了道路,人行道上铺了麦秆,来往的车辆全都改道走后街。雷纳兹先生每次来看病人时都把车子停在我家门前,然后步行到拉德利家去。有好几天,我和杰姆只能蹑手蹑脚地在院子里走动。最后,锯木架搬走了。当拉德利先生从我家门前最后一次经过时,我们都站在前廊上观看。

  “瞧,上帝创造的这个最卑鄙的人离开了人世。”卡尔珀尼亚喃喃自语道,并且若有所思地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我们吃惊地看看她,因为卡尔珀尼亚很少谈论白人。

  左邻右舍的人都以为拉德利先生入土后,布就会出来了。但他们猜错了:布的哥哥从彭萨科拉回来了,取代了拉德利先生。他跟他父亲的唯一差别是年龄。杰姆说内森·拉德利也“买棉花”。不过,我们向他道早安时,他会圆我们的话。有时。我们见他从镇上回来,手里拿本杂志。

  袍德利家的事,我们告诉迪尔的越多,他就越想知道,抱着拐角处的电杆站得也就越久,想得也就越多。

  “真不知道他在那儿干什么,”他常常自言自语地说,“好象就要把脑袋伸出来似的。”

  杰姆说:“他会出来的,真的,在漆黑漆黑的时候。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说,一次她半夜醒来,看见布在窗外直愣愣地望着她……布的脑袋象个骷髅。迪尔,难道你晚上就没醒过,没听到过他的声音吗?他这样走路……”杰姆在石子地上拖着脚走。“你知道雷切尔小姐为什么晚上把门锁得那么严实吗?好几个早上,我看到后院有他的脚印。有天晚上,我听见他抓搔我家后面的纱门,可是等阿迪克斯赶到时,他已经走了。”

  “不知他是个什么样儿?”迪尔问。

  杰姆把布作了一番听来颇有道理的描绘:从他的脚印看,布大概有六英尺半高;他抓松鼠吃、抓猫吃,这就是他手上有血迹的原因——要是你生吃小动物,就永远也洗不掉手上的血迹。他脸上有条锯齿形的长长的伤疤;牙齿是黄色的,并且被虫蛀坏了;两眼向外鼓,还老流口水。

  “想办法把他逗出来,”迪尔说,“我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儿。”

  杰姆说如果迪尔想找死的话,只须走上去敲敲那扇前门。

  我们第一次进攻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迪尔说杰姆不敢超过拉德利家的大门,并且拿一本《灰色的幽灵》对两本《托姆·斯威夫特》与杰姆打赌。杰姆长这么大,打赌时从没示过弱。

  杰姆思索了整整三天。我猜想,他爱荣誉胜过爱自己的脑袋,因为迪尔轻而易举地把他说服了。“你害怕了。”迪尔头一天说。“不是害怕,只是尊重他,”杰姆回答说。第二天,迪尔说,“你太胆小了,连用大脚趾挨一下他家前院的地面都不敢。”杰姆说他不这样看,自上学以来,哪天上学放学不经过拉德利家。

  “每次都是跑过去的。”我说。

  第三天,迪尔终于降服了他。他告诉杰姆说,梅里迪安的人绝不象梅科姆镇上的人这样没有勇气,还说他从没见过象梅科姆镇上这样胆小如鼠的人。

  这几句话就足够了。杰姆昂首挺胸地走到拐弯处,站在那儿,倚在电杆上,盯着歪歪斜斜地吊在自制的合叶上的大门。

  “我希望你仔细考虑过了,他会把我们三个人都杀掉的,迪尔·哈里斯。”我们走上去时,杰姆说,“要是他用大拇指把你的眼睛抠出来,可别怪我。记住,这是你挑起来的。”

  “你还害怕哪。”迪尔耐着性子嘀咕道。

  杰姆想一劳永逸地让迪尔知道,他对什么都无所畏惧,他说:“问题是我老想不出个办法既能把他引出来,又不让他抓住我们。”另外,他说他还有个小妹妹要考虑呢。

  他这么一说,我知道他害怕了。邓次我赌他从屋顶上跳下去,他也说要考虑小妹妹。“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昵?”他问。后来,他跳了,平安无事,他的责任心也就不翼而飞了。可现在,面对拉德利家,他的责任心又来了。

  “你想打了赌又开溜吗?”迪尔问,“如果你真想开溜……”

  “迪尔,你得想到这些事。让我想一会儿……这有点儿象逗乌龟把头伸出来一样……”

  “怎么逗?”迪尔问。

  “在他身子下划一根火柴。”

  我警告杰姆说,如果他放火烧拉德利家的房子,我要告诉阿迪克斯。

  迪尔说在乌龟身子下划火柴太可恶了。

  “并不可恶,只是逗引它——并不是把它扔进火里。”杰姆咆哮起来。

  “你怎么知道火柴不会伤着它?”

  “乌龟感觉不到,真傻!”杰姆说。

  “你当过乌龟吗?”

  “天啊,迪尔!现在让我想一想……我想我们能吓他一下……”

  杰姆站着想了那么久,迪尔最后作了小小的让步:“我不说你想开溜了,如果你走上去,摸一下那栋房子,我就给你那本《灰色的幽灵》。”

  杰姆顿时眉开眼笑:“摸一下房子,就这些?”

  迪尔点点头。

  “一言为定啊!我可不愿意回来后又听你提别的要求。”

  “一言为定,就这么多。”迪尔说,“要是他看见你在院子里,也许会追出来,那么我和斯各特就跳到他身上,把他按倒,然后告诉他我们不打算伤害他。”

  我们离开拐角,穿过拉德利家房前的街道,停在大门边。

  “喂,再往前走,”迪尔说,“我和斯各特就在你身后。”

  “我就走,别催我。”杰姆说。

  他走到拉德利家地界的角上,然后又退回来,观察着眼前的简单地形,又是皱眉头,又是搔脑袋,似乎在想怎样进去最好。

  我讥笑起他来了。

  杰姆猛地推开大门,飞快地跑到房子侧面,用手掌摸了一下墙,又掉头跑回来,从我们身边冲过去,也没等一下看看他的袭击是否奏效。迪尔和我紧紧跟上,平安无事地回到我家的前廊,三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喘着。这时,我们才回头看了一眼。

  那栋房子依然如故,还是那样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可是,朝街上看去时,我们相信我们看到了一扇百叶窗动了一下,微微地动了一下,动得几乎看不出来,整座房子就寂静无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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