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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除开亚伯多,每个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玛丽微笑着,慈爱地拍拍佩卓的脸颊。佩卓大爷在亚伯多的后面对保罗挤眉弄眼,并伸手到轿车里拿他孙子的行李袋。

  亚伯多摇着手表示厌恶。首先他的女儿,现在加上他的儿子,都使他失望。他们是不把任何东西视为神圣的一代人。“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他咆哮着。“还是我们要等葡萄变成了葡萄干才开始?来吧!”

  一伙人不需要再加催促。男男女女及小孩子都匆匆赶到葡萄园去,抓着设备,进入一列列的葡萄树丛中去。小孩子负责捡起掉在地上的成串葡萄,手上都拎着篮子,不过比大人所拎的小一点。亚伯多的三位主要助手在工人当中移动,要确实弄清楚他或她被指派採摘的地区。

  “维多利亚!”亚伯多招呼着他的女儿。“弄清楚他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们不想让他割断指头把血沾上葡萄。那样子会糟蹋了酒的美味。”

  他高兴最后大笑,同时他递给她一把大剪刀,再去帮佩卓大爷。

  甚至于亚伯多的恶形恶状也无法破坏维多利亚当天的快乐。她的弟弟——她最好的朋友与盟友——回家来了。庆祝採收的活动正候着他们。最棒的是,保罗仍同她在一起,即使只是另外多了一天也很不错。

  “你难道不高兴你留下来了?”她说,并哈哈大笑摇着头,同时看到她的父亲消失到田野当中去了。然后她为了作弄保罗,投给他一个微笑,并且故意夸张地摇摆臀部,尾随着亚伯多进入葡萄园。

  第8章

  正像他们所制的美酒的品质与风味,纳帕谷一家酒厂与另一家不同,他们採收的情绪与节奏一样彼此有异。在努贝斯,佩卓大爷仍然君临天下俨然是个酿酒霸王,他的採摘工人中间有一股袍泽爱。他们对佩卓大爷怀着忠诚,他也知道他们各人的名字。他与妇女打情骂俏,口袋里装着要给孩子们的糖果。而他在採收工作结束时,都送给每家一瓶他的家人在餐桌上所饮的同样的美酒。

  由于佩卓大爷的影响力,尽管亚伯多性格阴沉,艾拉冈家葡萄园中的情绪通常都是兴高采烈,如度节庆。行列之间大家你呼我应,良性的相互揶揄,并打赌谁能採收最多篮子的葡萄。艾家的人都在其他的每一个人身边工作,直到採下、并压碎最后一颗葡萄。

  採摘葡萄的过程很像精心编排的舞蹈:葡萄一串串的从树上摘下,放在不同大小的篮子或盒子里。然后这些重重的篮子盒子必须扛到每列的尽头,才能装上马拖的货车,然后再将葡萄送到巨大的压榨桶。佩卓大爷本人就在那里监督将葡萄由货车上转运到大桶中,整个过程中的这个步骤不只是纯粹依靠肌肉,而需要有双锐眼,以确保卸下的是最甜、果汁最多的葡萄。只要有一批酸的、会污染的葡萄,酒厂的名声就会蒙尘许多年。

  重新建立熟悉的韵律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工人不久就忙着干他们不同的工作。保罗觉得自己像是落了单,在一伙人当中似乎只有他无法将葡萄俐落地剪下,而不将汁液溅得他自己一身,并且殃及别人,气温随着上升的太阳而升高。他的衬衫贴在他的背上,颈子上满是汗水,他的双手又湿又滑。大剪刀很难操作,而葡萄树又浓密得惊人,所以要剪下一串串葡萄所花的气力比你期盼的大得多。

  而现在你是我们的一部分……佩卓大爷的话在他心中产生着回音。然而他不是,他永远都不会是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之一部分。即使是最小的小孩在采摘葡萄时都熟练无比。他是个外来者,一个脱掉了领带与外套,但仍然穿着推销员服装,看起来不伦不类的都市中人。一阵爆笑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望望四周,看见年轻的佩卓在与一个採摘工人调笑。佩卓,也就是彼得,完全视情况而定,或许一个人甚至在一个不舒适的环境中可以设法适应,使他自己舒服一点。

  他决定,他採摘葡萄没有理由要比葡萄园中其他任何人来得快。他在裤子上擦干手,重新发动攻击。可是他再度分心,这一次是因为他感到好像有颗葡萄自他的额头弹开。他抬头一望便看见维多利亚,她穿着印花的夏装、戴着简单的草帽,清丽像一束雏菊,在下一列葡萄树的地方朝着他微笑。她看上去似乎她真的是自得其乐,这使得他觉得更加快活。

  他挤挤眼,举起一串他刚剪下来的葡萄,像胜利品一样的对她炫耀。但是他为他的骄傲付出了代价。当他剪下的下一串葡萄从他手中溜走,跌到地面上的时候,亚伯多正好从个转角走过来。保罗想要捡起葡萄,可是亚伯多先到一步。他带着轻视眼光瞪着保罗,仿佛指控他单打独门破坏採收,然后他擦掉葡萄上的泥土,把一串葡萄丢进保罗的盒子里。

  接下来他走过保罗的身边到下一列,开始为他的空盒子装葡萄,快速地、精确地摆动手腕剪葡萄。亚伯多像个工匠大师,工作起来效率最高,浪费的时间与动作微乎其微。他干起这种困难而又平淡的工作来,自有一种美感。他似乎差不多一手抚摸着葡萄,另一只手剪葡萄枝。突然,保罗想起黎明之前亚伯多在葡萄园行走,对着他辛苦栽培的果实轻声细语、吟歌诵曲的情形。他似乎在对保罗说,所有这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保罗无法拥有其中任何一点东西,不论是维多利亚还是参加採收的欢愉。

  但是保罗决定,我可以,而且也会拥有。他决定聚精会神,学亚伯多的动作,设法一举一动都配合亚伯多。他脑中把它当作游戏;若是亚伯多每捡起两束,而他可以成功地剪下一束,他就给自己记上一分。他一轻松配合着韵律,他的步调便赶上了,而他的盒子开始装满了葡萄。

  亚伯多已将一盒装得满到了边缘,正在装第二盒。他停下来喝点水,注意到保罗在拚命干活,便沾沾自喜地微笑起来。没有受到阻碍,保罗继续地干了下去,决定要赶上亚伯多,如果可能的话还要超过他。

  太阳差不多已经当顶。不久午餐的钟声就会响起来,工人会花上一个钟头进食及在树阴下休息。要採收的葡萄还很多,所以此时谈话较少,要求拿盒子、空篮子与水来的呼喊声较多。保罗现在採摘得像个专家,剪枝摘果是又好又稳。他忘掉了热气、口渴、其他工人,以及一切东西,只有他要胜过亚伯多的目的除外。

  亚伯多由下一列那里看到了保罗在做什么。他于是加倍努力,匆匆剪完他的葡萄,以便他可以移动到下一列去。他比保罗早几秒钟,但是保罗正要追上他,现在只落后三株葡萄树。他剪起一串串的葡萄来,精确得可以与亚伯多并驾齐驱。

  其他工人彼此推推、悄悄地在行列间谈论亚伯多与外国郎之间正在奋战进行的这场无言的竞赛。维多利亚放下了篮子,与玛丽及桂黛站在一起,佩卓大爷也注意到这场竞争,他叫装大桶的工作暂停;同时那两个人,大师与新手,正比赛着迈向终点线。还剩下两株葡萄树,而且又装满了一盒。保罗要赶上了。亚伯多毫不畏惧,朝一列中最后一株葡萄树前进。他遍体汗水,呼吸困难,好像个长距离的跑者跑到了最后一里。现在保罗只剩下一株葡萄树了。他剪着串串葡萄,好像他一生一直在採摘一样。亚伯多的自豪赌上去了。他宁可输人不输阵,当场死在葡萄园,也不要让保罗勇夺第一。

  他的双手由葡萄树移到篮子,中间的动作一点也不浪费,像一座上好机油的机器一样有效率。剪了就丢,剪了就丢,他的篮子装满了,但是他没有时间可以等人再拿一个空篮子来。一串串的葡萄都从篮边溢出来了,还带着他手指上的汗水闪烁有光。

  保罗只剩下半株葡萄树了。他的手累得抽筋。大剪刀似乎从他手中掉了下来。他哼了一声,更加紧抓住大剪刀,剪断了葡萄枝上的最后一串葡萄。他将它丢到已经满满的一堆葡萄上,结果这串葡萄晃到盒子的边缘,然后翻落到泥地上。

  “Listo(妙)!”亚伯多大叫着。他已经做完了。

  葡萄园四处响起了胜利的呼声。亚伯多像个得胜的拳击手,高举双臂,满意地对一部部车子咧嘴笑着。他在生活中享受的事物很少超过一场好斗;他能够牺牲女婿而成功,这种胜利的滋味特别香甜。汗水像河水一样流过他的脸及他的身上。他自己很高兴,精疲力竭,渴得要命。一个工头将酒囊抛给他,他将酒囊对着嘴,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大口消除他的干渴。

  保罗等着,一面换过气来,一直到亚伯多喝完酒。尽管他输了,他还是喜欢这种游戏。但是事情还仍然未了。他伸手到亚伯多面前,捡起那串由盒子滚到地上的一串葡萄。然后像亚伯多早先对付他所摘的一串葡萄那样,他掸掸葡萄上面的灰尘,再小心地把它们放在一堆的上面。

  亚伯多似乎欣赏这种玩笑。他向保罗示意浅笑了一下,然后勉强表示赞许,请保罗喝一口酒囊中的酒。保罗接触到维多利亚的目光,并把酒囊举到唇边。她带着快乐的微笑,他也微笑着,尽管他淋在衬衫前襟的酒比他灌下喉咙的酒要多得多。总算有这样一次。虽然名居第二也感觉像是赢得了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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