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页 下页
七九


  她对着我大笑不已。

  “当然,上帝并不一定非要赋于人格化——”她说:“或是如我们巨大自我本位所称——「一个正派的人」,不过,很可能上帝是存在的。至于撒旦,则无论如何出自人类的虚构,它乃是拟倾覆文明秩序的力量统称。首位订定律法的人,不管是摩西或古埃及欧塞里,总之这个人捏造了魔鬼;魔鬼也者,就是某一个引诱你违法的家伙。所以,我们正是如假包换的魔鬼,因为我们从不依法行事;既然如此,何不干脆破坏到底?为什么不刮起一阵邪恶烈火,将地球上的文明焚烧殆尽?”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

  “别担心!”她大笑说:“我不会这么做的,不过我倒是在乱想,再过几十年,有什么事会发生呢?难道不会有某位无法无天的家伙出现?”

  “我希望没有。”我说:“或者不妨这么说,假如我们之间有谁敢这么猖狂,战争就会爆发。”

  “为什么?每一位都会跟随他的。”

  “我不会,我会正式像他宣战。”

  “哦,你太好笑了,黎斯特。”她说。

  “这根本是小儿科之举。”

  “小儿科?”她视线移开,转而去看庭院,但是她又回望我,脸上红了起来。“倾覆推翻地球上的城市是小儿科?当你说吸血鬼剧场小儿科,我是了解的,你现在的论调则完全抵触自己之说。”

  “只为了要毁灭而毁灭任何东西,不是小儿科是什么?你不认为吗?”

  “你实在不可理喻!”她说:“在遥远的未来,很可能就有这样的领袖,他会让人类又回到赤裸裸于恐惧里,我们将毫不费力的啜饮他们的血。届时你所谓的「狂野乐园」,将掩盖整个世界。”

  “我几乎期盼有那一位敢于一试——”我说:“因为,我将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反抗他,打败他。如此一来,由于我救人类免于灾难,在我自己的眼里,我不仅恢复善良美好,也有望重新获得救赎。”

  十分生气的,我从椅子站起来,走到庭院外面去。

  她随后而来。

  “你刚正在和基督徒争辩邪恶的存在于否,这是老论战啦。邪恶是存在的,所以我们或许能跟它对抗,做一些好事。”

  “多么愚蠢又多么沈闷的话题!”我说道。

  “你这人有时还真费解——”她说:“你对善良美好的老信念,固执得几乎不能动摇,然而对自己当下的情况却又处之泰然!你猎杀时有如一个幽冥天使,手下绝不容情,纵一整晚盛宴啜饮,也无不可。这一点我不了解。”

  “那又如何?”我冷冷地望着她:“做好一个坏胚子我懂,做坏一个坏胚子我就是不会!”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年轻时是个好射手——”我接下去说道:“舞台上是个好演员,如今,我是一个好吸血鬼。请多了解并尊重我所谓好的意思。”

  她走了之后,我躺在庭院的石头上,仰望天空的星星,仅仅在翡冷翠一地,看到的绘画于雕塑就够我咀嚼思索良久。我知道自己讨厌只有古木参天的地方,人类的声音对我来说,乃是最温柔最甜蜜的音乐。然而,我的想法和感觉真的那么重要吗?

  毕竟,她并不常已奇怪的哲学论调来吓我;偶尔出现时,也会谈到她学来的使用事物。事实上,她的确比我勇敢而富冒险精神,她的确教了我不少。

  我们是可以睡在地里的,在离开法国之前,她已探明真相,棺木坟墓并非绝对必须。她觉得在日落之前醒来,从地下起身是极自然的事。

  白天倚地而眠难免会被凡人撞见,设若凡人立刻让我们暴露在阳光下,我们就完啦。有一次,她在帕拉莫郊外一个地窖睡觉,醒来时,发现眼睛和脸灼痛,好像被烫伤了;右手边是一个凡人,早已经死去;这家伙无疑是趁她休息时,来找麻烦的。

  “他是被勒死的——”她说:“我的手还紧紧掐在他的喉咙。敞开的门漏进来的小小阳光,把我的脸给灼伤了。”

  “如果不止一个凡人,岂非要出事?”我问道,微妙地被她迷住。

  她只摇头耸肩。她现在一迳睡在地上,即无地穴也无棺木;谁也不会扰她歇息,即使有,她也不在乎。

  我未置一词,不过私下认为睡在墓穴是优雅多了,从坟墓里起身也罗曼蒂克多了。对于这点,我倒很极端;任何我们停留的地方,我总为自己订制棺木;不睡在墓园或教堂,而如一般人的习惯,在屋里找个隐秘之处,安心休息。

  我不能说她从没有耐心听我的时候,当我描述在梵蒂冈看到的艺术品;在大教堂聆赏大合唱;醒前刹那所做的梦,凡人经过我栖息巢穴刺激了我的梦;她是聆听着的,也许她只是看我嘴在动而已,谁知道呢?然而她不声不响又走了,留下我一个走在街上,对着马瑞斯喁喁而谈,对着他长篇大论的刻写,好像唯有如此,漫漫长夜算没有白过。

  我究竟需要她什么?她更人性化些?更像我些?阿曼德的断言纠缠着我。她难道不晓得这些?她一定知道的,我们的距离已越来越远,我的心已碎,我又太骄傲不肯跟她明说:

  “卡布瑞,请你留下来陪我,我再也忍受不了孤独寂寞了。”

  离开意大利时,我已开始和凡人玩起危险小游戏来。我遇见一个男人,有时是一个女人,反正只要是人类,看起来挺灵性的就行,那么我会跟踪这个人,也许一星期,一个月,有时甚至更久,我对那个人堕入情网。在那段时间我会想象着友谊,聊天,于彼此可能发生的亲密,在某些神妙于想象的时刻,也许我会说:“不过,你明白我是什么吧?”这个人类,非常具有超灵性的了解,会开口说:“是呀,我明白,我懂的。”

  真是太无聊了,简直是童话嘛!一个公主,无私地爱上一个王子,王子曾被蛊惑,公主的真爱,终于使王子不复是妖怪,而还他本来面目。只有这种幽冥童话,我能真正被凡间爱人所爱的接受,我们融为一体;而去,我也恢复了凡夫血肉之躯。

  这是何等可爱的理想!然而,我对阿曼德的警告,一而再再而三的细思,他说我会因为相同的理由,再次施用幽冥法术;思及此,我停止游戏。只是我难免怀着怨怒、报复于残酷心理,所杀戮的便不单单是奸恶之徒啦。

  在雅典,我写了下面的讯息留给马瑞斯: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继续下去。我不想探讨真理,也不相信真理;更不期盼从你那里寻获古老玄秘,不管它们是什么。然而我仍有某些信念,相信美好的事物,不管是世界各处所见的美好,或是生活本身的美好。我获赠禀赋太早了,而去赠者也未必是出自善意。在三十年的凡人岁月里!我已经多少了解,为什么同类会浪费时间,甚至会放弃一切。不过,我尚未死心,此外,我也一直试着在找你。”

  就这样在欧亚之间漫游,将持续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尽管埋怨孤寂,但是渐渐也已习惯并适应。总有新的城市,新的受害者,新的语言,还有新的音乐,可以看可以听。不管内心多么怆痛,我依然一心一意专注在新的行程里。我想认识地球上所有城市,最终,远及印度于中国的首都,我也不能错过。在遥远的东方,任何最单纯的东西都是舶来品,我将要渗透的心灵,一定也属于另一个世界,即奇特也难解。

  当我们从伊斯坦堡进入小亚细亚,卡布瑞被这片新鲜而奇异的土地彻彻底底吸引住了,所以,她极少出现在我身边。

  而在法国,危疑震撼之刻已经逼近,不仅我所悲叹的凡人世界如是,吸血鬼剧场恐也难逃一劫。

  离开希腊之前,我已经从来自英国的旅客那里,听到有关家乡的不利消息。抵达土耳其首都安卡拉的欧洲旅馆时,柜台已经有一大包信函,正在等着我拆开。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