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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尽管如此,我所知无论凡人或不是凡人,甚至尼克在内,没有谁比他更具魅惑力了。卡布瑞的拥抱,也从未像此刻,几乎令我甘为他奴隶。

  老天爷,这是爱,这是情欲,所有我过去的恋情,于之相比,不过是虚幻影子罢了。

  在悸动的当儿,他也似喃喃在对我诉说,告诉我我是多么呆傻,竟然不知道真情。

  有谁能爱我们,爱你于我,如我们俩的彼此相爱呢?他温柔低语着,好像在轻轻张动似的。

  有别的人在注视他,我看到他们呆呆痴痴地向他飘过去,看到他的不予理睬;看到他低下头,灯火的光以截然不同的角度,烘托出他的别种资颜来。

  我向他移动过去,他好像举起右手跟我招呼,但是有像没有;他转过身,我看到一个年轻男孩在我前面,年轻男孩宽肩窄腰,丝质袜里的是一双结实修长的腿。他打开门,男孩转身离去,他又再次招手了。

  我骤然疯狂思潮汹涌。

  我跟在他后面,好像我们之间从没有任何纠葛嫌疑;好像圣婴公墓下没有墓穴,他不是那个古老可怕的恶魔;我们在一起,一定平安无事。

  我们纯粹是为了情欲,情欲救了我们;我自己永恒不灭的巨大恐惧,并未呈现在眼前,我们航行在平静无波的大海,而前面就是熟悉的灯塔;是到了我们彼此相拥相属的时刻啦!

  我们处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隐秘的、寒冷的;皇家大厅的声音似已离得很远。他因啜饮了血而全身冒热,我听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他把我拉近。从高高的窗子那里,可以看到来往穿过车辆的灯火反射,模糊而没有间断的车声,似乎在诉说这里的安全于舒服,在在证明,这里就是巴黎。

  我根本从来没死呀!世界又重新来过,我伸出手拥抱他,感觉到他的心靠在我的胸口跳动;我大声叫着阿曼德,试图警告他,告诉他,我们的命运已注定,我们的生命正在一寸一寸地流逝;我看见果园的苹果树,浸透在绿色的阳光里;我觉得自己已发疯了。

  “不,不,我最最亲爱的——”他在呢呢喃喃:“这里除了安谧和甜蜜,一无可惧,你正躺在我怀里呢!”

  “你知道这是最最该死的霉运!”我突然发出低语:“我是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可怜虫!”我哭得像个离家流浪的孩子:“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好的,好的!他的嘴尝起来像血,但不是人类的血,那是梅格能给我的不死之药;我觉得自己反弹了,这一次我可以脱逃;车轮已经全速回转,我有了另一个机会,这一次,我不再任人摆布!

  我大声叫着,我不要喝,我不要。然后,我觉得两支热热的矛柄,死命直直戳进我的脖子,戳进我的灵魂。

  我动弹不得,跟那天晚上的情况一样,神魂颠倒!比我抱凡人在怀时,更逾千倍的神魂颠倒!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啜饮我,在饱尝我,在喝干我。

  我的两膝发软,我觉得自己被他抱紧,血从我身躯奔流而出,那是妖怪的强烈意志在驱使,我没办法叫停。

  “魔鬼!”我试图大叫,我用力又用力,让这个咒骂语直往喉咙跑,终于咒骂语冲向嘴边发出来,连带我四肢的麻痹也冲开来“魔鬼!”我又大喊,在他昏厥之中,我逮住他,用力投掷他,使他摔在地板上。

  就在那一刻,我似乎紧紧抓住他,捣毁了法式双扇门,抓着他一起跟我走进夜晚里。

  他的脚跟在石头上摩擦而行,他的脸一片暴怒。我抓紧他的右臂,把他的身子摇过来晃过去;他的头缩着,视线不明,也没办法推测他身在哪里,当然更没办法抓住任何可以支的东西。我用右手,狠狠揍了又揍他,血从他耳朵、眼睛和鼻子流了出来。

  我揪着他走在树林里,远离皇家大厅的灯火;他一边挣扎,拼命寻求复原之可能,一边同时也对我发出宣战;他说他一定会杀死我,因为他喝了我的血,已经拥有我的气力;再加上他本身的力量合在一起,如今他已经万夫莫敌了。

  更恼怒了,我抓紧他的脖子,把他的头部推倒在地上,我用脚踩住他,用手猛力勒他的脖子,血大口大口从他张开的嘴喷了出来。

  如果可能,他一定会大声尖叫。我的膝顶住他的胸口,他的脖子在我手里鼓起,血不断流出来;他的头转这边又转那边,他的双眼越睁越大,却什么也看不见;当我感觉到他已软弱无力事,我松开手来。

  我再次狠狠揍他,将他的身躯扭过来转过去,又抽出剑将他的头一砍为儿。

  只要他有本事,就让他如此活下去;只要他有本事,就让他这么不死下去。我举着剑,低头俯视他,只见雨打在他脸上,他的眼睛瞪着我,半生不死的,不能动弹的,也不能开口讨饶,祈求悲悯。

  我等待着。我希望他讨饶,希望他再雄辩滔滔,说出一大堆诺言和似是而非的话;他那诚恳的语调竟然使我信以为真,在晕眩、纯净的刹那,真以为自己又自由的活着,又尊荣的活着。该死的,不可原谅的诺言,这种恶毒的诺言,我生生世世不会忘记,我希望愤怒永不消散,直到他踏入坟墓之栏。

  然而他即没哀求,也没开口。

  在悲惨于静默的当儿,他的美好慢慢恢复了。

  他像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孩子,躺在石子路上,几码以外就是车辆在来来往往,是马蹄声在的的答答,木头车轮在吱吱嘎嘎。

  这个粉身碎骨的孩子,即是好几世纪的鬼魅,又是好几世纪的知识之柜;他总然被击垮,也绝不肯丧失尊严的乞求讨饶;他仅仅静静躺在那儿,这个老得不知多老的妖魔,在他眼里,曾看尽多少黑暗惨淡,熬尽多少黑暗岁月,他的经历,我恐怕只能梦见吧。

  让他去吧,我站起身,将剑插回剑鞘。

  我走离他几步,身心俱疲的瘫倒在潮湿的石头凳子上。

  远处,嗡嗡莹莹的人,正在为厅堂突然破碎的门窗忙乱成一团。

  夜幕笼罩着我跟他,也笼罩着那些惶惑的凡人。我漠然而倦怠,然而视线未离静躺在一边的他。

  他的脸正转向我,倒是无心而非有意;他的头上血迹于发绺缠成一块,双眼紧闭,手在身边松开;他看起来就像是被遗弃的子孙,由于时光倒错于超自然的以外,成为失去祖先的孤儿,其悲惨不幸,于我差相仿佛。

  他犯了什么错导致他变成如此?一个这么年轻的孩子,在那么久以前,难道能完全明白,一时的决定可能会带来无穷的后患?又哪能明白,一个宣誓,代价会是如此?

  我站起来,慢慢走向他;我在他身边弯腰俯视,望着他血迹斑斑的脸、血迹渗湿的蕾丝上衣。

  好像他叹息了一下,我听到他缓慢的呼吸声。

  他并未张开眼睛,对凡人来说,可能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然而我感受到他的惋惜遗憾,更感受到惋惜遗憾乃无穷无尽;我真希望自己并未有此感受,不仅如此,在感慨同时,我也了解到我们之间的鸿沟;就是那道深的鸿沟,造成仅仅我单纯的自我防御,却引来他的奋不顾身,非彻底打垮我不可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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