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页 下页


  她说:“你根本不懂「大混乱」这样的字眼,为什么胡乱使用?”

  “我懂呀!”我答道,开始对她描述家里到处可见的污秽和腐败,告诉她修道院里的整洁于井然有序;让她明白在那种地方,只要一个人肯用心,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她没有反驳,年稚如我,也看得出她对我所描述的一切,心怀响往之情。

  第二天,她带我一起出门。

  我们走了大半天,来到邻近一个地主的豪华大城堡。她和城堡主人带我到狗屋,让我挑选我一向喜爱的大驯犬刚生不久的小狗。

  我从没看过这样温柔可爱的小狗。大驯犬站在一旁,有如打盹的狮子,注视着我们,看上去威武极了。

  我欣喜若狂,兴奋得不知如何选择,最后听从地主的话,选了母狗公狗各一只。回家路上,它们一路蜷缩在我腿上的篮子里。

  不到一个月内,母亲又送我两样礼物;我的第一把步枪,我的第一匹漂亮骏马。

  对所付出的一切,母亲未置一词,使我完全了解她的挚爱于抚慰心意。我亲自饲养小狗,训练它们,并为它们找到一个大狗屋。

  带着这两只狗,我逐渐成为一个猎人。十六岁起,我等于生活在野地之中。

  在家里,我一无是处,人见人嫌;有时忍不住建议应该好好整理葡萄园,主张荒废的野地重新耕种,强调必须防范佃户偷取我们的东西等等,意见虽佳,却无人理会。

  我孤掌难鸣,无计可施。日子的无声消逝,生活的一成不变,在在令我感到自己有如行走肉。

  每逢宗教节日,我如常往教堂去,只不过为了破除单调打发时间。村落每有市集时,我更一定徘徊留连,贪婪地搜寻任何足以消磨枯燥的景观。

  他们不外是老魔术师、哑剧丑角或江湖艺人,表演节目大同小异;然而有什么关系呢?好歹比季节时令变化来得有趣,好歹也诉说某些天宝遗事!

  但是那年,我十六岁那一年,一个意大利剧团抵达了。他们用大卡车布置出一个我所见过最精致的舞台;他们推出一部意大利老剧,其中有老丑角,年轻恋人雷利欧和伊莎贝拉,还加上老医生和各种插科打浑,演出热闹极了。

  看剧时我如痴如醉,情难自己;我从未见过如此巧妙机敏,活波明快,生气勃勃的表演;甚至有时台词念得太快,我完全听不懂,也不改我衷心的喜爱。

  剧团演完之后向观众讨取赏金。我随着团员到他们住宿的小客栈,提供他们我根本付不起酒钱的酒,依依不舍,只盼望能多于他们谈谈。

  我对这些男男女女滋生难以言宣的爱慕。他们告诉我每一个演员担任的角色,告诉我他们常不必记诵台词,却自行视舞台需要信口说出对白。总之,你知道你是谁,演的是谁,你掌握角色的性格,说出你认为这个角色该说的话语。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才。

  他们说,这叫做“即兴喜剧”!

  我被迷住了,更爱上饰演伊莎贝拉的那个年轻女孩。我跟随演员们走进卡车,浏览所有的服饰和布景。当他们回到小客栈继续喝酒时,他们让我试演伊莎贝拉的爱人雷利欧,并一致鼓掌指称我拥有表演天分,能表演他们所演的任何戏码。

  起初,我认为这只是奉承的话,但是,斯情斯境,奉承或不是奉承又有什么关系呢?

  翌日清晨,剧团货车驶出了村落,我藏身在车子后面。随身带着我储存的少许钱币,衣服绑在一条毯子里,我跟着剧团,往着演员之路,出发而去。

  在这部意大利老喜剧里,雷利欧的角色乃潇英俊的情人,他不戴面具,仪容举止越是高贵高雅,演出越是容易讨好。

  剧团认为我正是最佳雷利欧人选。为了下一档的演出,他们急忙地训练起我来。表演头一天,我到了小镇——比之我们村落显然更大更有趣的地方——跟其它人一起为开演而做了各种广告。

  我恍如置身天堂。然而,相较于整个行程,演出准备以及于剧团团员间友谊的美妙,最后站上小小木头舞台那一刻,我真正尝到回肠荡气飘飘欲仙的滋味。

  我假戏真做痴痴追求伊莎贝拉,机智调皮如诗的词语,从我舌尖自然流出。我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在石头墙上回响,听得到观众哄然大笑;演得太兴奋入迷了,弄得团员勉强把我拉下舞台。人人都知道,这次演出空前成功。

  当天晚上,饰演我情人的女演员,赐给我难得的亲密殊荣,让我酣睡在她甜蜜的怀抱中。恍惚中,只记得她最后说,当巴黎圣哲曼市集演完之后,我们要双双离开剧团,留在巴黎;双双漫步在杜登波大道,然后一起进军法国剧院,在路易十六和玛丽安东尼皇后面前表演真正好戏。

  翌日醒来时,她和团员已踪影不见,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两个兄长。

  我始终不清楚究竟是团员出卖了我呢?还是他们只不过吓得落荒而逃?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吧!无论如何,我又被带回家里了。

  家人的震惊可想而知。十二岁稚龄想成为修道士倒还值得原谅;剧院则根本就是邪恶的化身;就连了不起的演员莫莱尔,死后也不得行以基督教葬礼;何况,我不但跟褴褛的意大利流浪人逃跑,甚至粉墨登台,公然充当戏子。对贵族之家而言,何止是大逆不道?

  我被痛殴了;加以我口出粗话,咒骂连连,又好好地被狠打了一顿。

  最严重的刑法倒不是挨打,而是母亲脸上的表情。我不但没向她禀告去处,而去还重重伤了她的心——这是以前我没犯过的大错。

  母亲却一句话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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