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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偷书贼(2)


  如果我们来到八月份一个炎热的下午,马克斯就会和大多数犹太人一样经过这个小镇。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两眼没有盯着地面,他不是在随便看着元首提供的德国大看台。

  一个与马克斯·范登伯格有关的事实

  他会在慕尼黑大街上寻找一张偷书的女孩的面孔。

  六月的这一天,莉赛尔后来计算出这是爸爸回来后的第九十八天。她站在大街上,审视着成群结队走过的悲伤的犹太人——找寻着马克斯。没有别的目的,这样减轻了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的痛苦。

  “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她将在汉密尔街的地下室里这样写道,但她相信这是自己真实的想法。作为一个旁观者的痛苦。那他们的痛苦呢?那些脚步蹒跚,饱受折磨的人的痛苦呢?那些紧闭着的集中营大门后的痛苦呢?

  他们十天内从这里经过了两次。慕尼黑大街上那个长着一张西梅干似的脸的老妇人证实了这一点。痛苦终于降临了,如果他们责怪这些犹太人是个不祥的警告或者预兆,那他们就应该谴责罪魁祸首——元首和他对苏联的入侵——因为六月末的一天早晨,汉密尔街苏醒时,有一个退伍兵自杀了。他悬吊在离迪勒太太家不远的一家干洗店的房梁上,这又是一根用人的身体做成的指针,又一座钟停止了摆动。

  粗心大意的店主离开干洗店时忘记了锁门。

  6月24日,上午6 :03

  干洗店很暖和,房梁也挺结实。米歇尔·霍茨佩菲尔从椅子上一跃而下,仿佛是从悬崖上跳下去一样。

  那段日子里,许多人追赶着我,呼唤着我的名字,哀求我把他们带走。还有一小部分人随意地把我叫过去,压低了嗓门和我悄悄说话。

  “带我走吧。”他们说,没有办法能够阻止他们。毫无疑问,他们被吓坏了,但他们对我却没有丝毫畏惧,这种恐惧把一切都搞乱了,让我不得不再次面对他们,面对这个世界,还有你们这类人。

  对此,我无能为力。

  他们有多种寻死的方法,各种各样的方法——他们干得太漂亮了,不管他们选择什么方法,我都无法阻止。

  米歇尔·霍茨佩菲尔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因为自己求生的愿望而杀死自己的。

  当然,这天我没有见到莉赛尔·梅明格。我知道自己太忙了,没有时间在汉密尔街逗留,听人们的尖叫。他们要是看到我在场就不妙了,所以我走出门外,走进金灿灿的阳光中。

  我没有听到一位老人发现吊着的尸体时发出的惊呼,也没有听到奔跑的脚步声和其他人到来时气喘吁吁的声音。我没有听到一个蓄着胡子的瘦子在喃喃自语:“太可耻了,真是可耻……”

  我没有见到霍茨佩菲尔太太仰面倒在汉密尔街上,双手摊开,绝望尖叫的场面。不,我没有看到这一切,直到几个月后,我返回此地时,才从一本叫做《偷书贼》的书里读到了这些事情。我得到的解释是,米歇尔·霍茨佩菲尔最后不是被他受伤的手或是别的伤痛折磨致死的,他是因为自己想求生的罪恶感而死的。

  在探寻他的死因的过程中,女孩意识到他经常失眠,每个夜晚对他来说都是一剂毒药。我常常想象着他清醒地躺在床上,在雪似的床单里冒汗,眼前或许还出现了他弟弟被炸断的双腿的幻影。莉赛尔写道,她差点告诉他自己弟弟的故事,就像对马克斯讲的那样,但是旅途中的咳嗽和被炸断的双腿之间的差别实在太大了。你怎么能够安慰一个见过这种场面的人?你能对他说元首为他感到骄傲,元首为他在斯大林格勒的英勇表现而自豪吗?你怎么能够这么说?你只能听他述说。

  当然,令人尴尬的是,这种人通常会闭而不谈一些至关重要的话题,直到周围的人们不幸发现了他们写的一张便条,一句话,甚至是一个问题,或是像1943年6月汉密尔街上的那封信。

  米歇尔·霍茨佩菲尔,最后的告别

  亲爱的妈妈:

  您能宽恕我吗?我只是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我要去见罗伯特。我不管那些该死的天主教徒们会说些什么。天堂里一定有像我一样经历的人能去的地方。因为我的这些所作所为,您可能认为我不爱您了,但是,我真的爱您。

  您的米歇尔

  人们请汉斯·休伯曼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霍茨佩菲尔太太。他站在她家门槛上,她一定从他脸上看出来了。六个月内死了两个儿子。

  阳光在他身后闪烁着,这个精瘦的女人朝着干洗店走去。她哭泣着跑到汉密尔街尽头人们团团围住的那个地方。她嘴里至少念叨了几十遍“米歇尔”,可米歇尔已经无法回答了。根据偷书贼的描述,霍茨佩菲尔太太抱着儿子近一个小时,然后转身对着汉密尔街上耀眼的阳光坐了下来,她走不动路了。

  人们远远地看着,最好离这样的事情远一点。

  汉斯·休伯曼和她坐在一起。

  当她仰面倒在坚硬的路面上时,他把手放到她的手上。

  她的尖叫声充斥着整条街。

  过了许久,汉斯小心翼翼地陪着她往家走。他们穿过前门,走进屋子。我曾试图从不同的角度来看此事,但是当时的情景不容我胡猜乱想,他默默的关爱是那么纯粹,那么温暖。

  当我想象着这个悲痛欲绝的女人和眼里闪着银光的高个子男人的模样时,汉密尔街三十一号的厨房里仍在飘着雪花。

  战争制造者

  地上放着一口新棺材,人们穿着黑色丧服,地下埋着许多巨大的行李箱一样的棺材。莉赛尔和其他人一起站在草地上,这天下午她为霍茨佩菲尔太太读了书——《梦的挑夫》——她的邻居最喜欢的书。

  这真是繁忙的一天。

  1943年7月27日

  米歇尔·霍茨佩菲尔被安葬了,偷书贼给遭受丧子之痛的人读了书。盟军轰炸了汉堡——从这点来说,我能有点神奇的力量真是太幸运了,没人能在短时间内带走近四万五千个灵魂,在人类近一百万年的历史上都没有。

  德国人开始真正地付出代价了。元首长着丘疹的瘦弱的双膝开始哆嗦了。

  我还是会给他,这个元首一点东西。

  他当然有钢铁般的意志。

  他既没有放慢制造战争的速度,也没有取消种族灭绝和惩罚的政策。集中营遍布欧洲各地,德国本土也有一些集中营。

  在这些集中营里,许多人被驱赶去干苦力活。

  马克斯·范登伯格就是这样的一个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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