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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撷取文字的人(3)


  “伸出手来。”一声咳嗽,“我让你们伸出手。”一连串的咳嗽。

  男孩子们像普通人一样,看着对方,想博得彼此的同情,可是没有任何办法。三个人都把手从生殖器上拿开,伸出了双臂。此时,鲁迪可不觉得自己是主宰世界的民族中的一员。

  “我们逐渐取得了成功,”护士告诉老师,“我们正在创造一个新的未来。这将是一个体力和智力上都更高级的德国新阶层,一个军官阶层。”

  不幸的是,她的宣传被停止了,因为医生中途停下来,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堆脱下的衣服剧烈地咳嗽,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鲁迪忍不住好奇地猜想。

  一个崭新的未来?就像医生一样?

  他聪明地没把这话说出口。

  检查完毕,他试着敬了一个裸体的举手礼,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感觉不妙。

  被剥去自尊后,男孩子们得到允许再次穿上衣服,他们被领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对他们的评价了。

  “他们比普通孩子发育早了点,”医生说,“不过,我认为至少有两个还行。”

  护士也同意他的意见。“第一个和第三个。”

  三个男孩站在外面。

  第一个和第三个。

  “第一个是你,舒瓦茨,”鲁迪说,接着他问沃拉夫·恩比格,“第三个是谁?”

  恩比格算了算。她是指站在第三的人还是第三个被检查的人呢?没关系,他知道自己想相信什么。“我猜是你。”

  “狗屎,恩比格,是你才对。”

  一个小小的保证

  穿军装的两人知道第三个是谁。

  他们来汉密尔街后的第二天,鲁迪和莉赛尔坐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听他讲这个长篇故事,包括最小的细节。他讲完了那天自己被带出教室后发生的一切,他们还嘲笑了一番敦实的护士和朱吉·舒瓦茨脸上的表情。然而,大部分时间里,这是一个焦虑的故事,尤其是讲到厨房里的谈话和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时。

  随后几天里,莉赛尔一直不能消除脑子里的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是关于三个男孩的那次体检的,或者,如果她肯承认的话,是关于鲁迪的。

  她躺在床上,思念着马克斯,想知道他在何方,祈祷他还活着,可是,在这些念头中间站着的是鲁迪。

  他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全身赤裸。

  这个想法很可怕,尤其是当他被迫把手拿开时,至少这一点让人害臊,可是,因为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她禁不住还是要去想。

  惩罚

  纳粹德国的配给证上,没有“惩罚”这一栏,但是这东西每个人都有份。对一些人来说,那意味着在战火中死在异国他乡,对其余的人来说,那意味着战争结束后,全欧洲六百万人死于战火时,他们所面临的贫困和罪恶。许多人一定看见了对他们的惩罚正在降临,但只有百分之几的人欢迎它的到来,其中之一就是汉斯·休伯曼。

  你不该在大街上帮助犹太人。

  你的地下室里也不该藏着个犹太人。

  首先,他受到的惩罚是不安。没能找到马克斯·范登伯格让他坐立不安,莉赛尔看到他为了这件事寝食难安,站在安佩尔河的桥上发呆。他不拉手风琴了。他眼睛里的快乐的银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事情糟透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十一月初的一个星期三,真正的惩罚寄到了信箱里。表面上来看,像是一则好消息。

  厨房里放着的文件

  我们很高兴地通知你,你加入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的申请最后得到了批准……

  “纳粹党?”罗莎问,“我以为他们不要你了……”

  “他们没有。”

  爸爸坐下来又读了一遍信。

  他并没有因为叛国罪或是帮助犹太人之类的事情被逮捕。汉斯·休伯曼得到了奖励,至少在某些人的眼里是这样。这怎么可能呢?

  “肯定还有别的。”

  的确还有。

  星期五,来了一份通知书,告诉他们汉斯·休伯曼被应征入伍了。纳粹党的成员当然会乐于为赢得战争尽自己的一份力量,通知书的最后这样写道。如果他不去,后果自负。

  莉赛尔刚为霍茨佩菲尔太太读完书回来。厨房里的气氛凝重,一方面是因为豌豆汤冒着腾腾的热气,另一方面是因为汉斯和罗莎·休伯曼那两张茫然失措的脸。爸爸呆坐着,妈妈站在他身后,炉子上的汤开始沸腾了。

  “上帝啊,可别派我去苏联。”爸爸说。

  “妈妈,汤烧开了。”

  “啥?”

  莉赛尔忙跑过去,把汤从炉子上端走。“汤烧开了。”成功地拯救完这锅汤后,她转过身,望着她的养父母,他们的脸像一片被遗弃的废墟。“爸爸,怎么回事?”

  他把信递给她,她一边读信,手一边发抖。这些文字被用力地写在纸上。

  莉赛尔·梅明格想象中的情节

  在这间被炮弹震得休克的厨房里,在靠近炉子的某个地方,有一台孤独的、劳累过度的打字机。它放在一间年久失修的空房子里。它的键盘已经褪色,一个空格键高高立起,等待复位。窗外吹来的微风使它轻轻晃动。

  喝咖啡的休息时间快结束了。

  一堆纸随意地堆在门边,足有一人多高,这些纸是易燃品。

  事实上,只有后来莉赛尔开始写作的时候,才见到了真正的打字机。她想知道有多少封信被当做惩罚寄给了像汉斯·休伯曼和亚历克斯·斯丹纳这样的德国人手里——那些帮助过无助者的人,那些拒绝让别人带走自己孩子的人。

  这是德国军队在战场上的逐渐失利的表现。

  他们在苏联战场上节节败退。

  他们的城市遭到了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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