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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马弟雅思一定是只差一点时间就错过了父亲和那三个最小的孩子,他们通常总是十二点半就到家了。他们走的是一条捷径,超过草原直达花园,从屋子后面进来。她又说,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到家了;可是她没有邀请马弟雅思跟她回去,马弟雅思也不敢自己提出建议,因为目前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他怕打扰人家吃饭。她只要求看一看手表,马弟雅思不得不在路边把小箱子放下来,把手表拿给她看。旁边的路面上躺着一只宏蛤模的干瘪的尸体。

  老太太急着要回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作出了决定。她想趁她的孙子——在面包店当学徒的那个——十七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他一件漂亮的礼物。她买了一只一百五十五克朗的手表(包括一条金属表链),她说,送给一个孩子这样就够了。旅行推销员向她保证说,她选中这只表不会后悔的,可是老太太对他详细介绍手表的质量并不感到兴趣,她打断了他的说明和保证,付了钱,道了谢,祝马弟雅思好运道,就匆匆忙忙转身走了。旅行推销员是习惯在人家屋里做买卖的,在路边做买卖他没法子把手表包装得好,老太太不知道应该把手表搁在哪里,只好戴在手上——可是没有把指针投准,虽然发条已经上过了。

  马弟雅思蹲在小箱子前面,把硬纸板、说明书和黑布面的备忘录—一放好,盖好箱盖,关上扣子。现在他可以在更近的距离仔细观察路上白色泥尘中的那个灰白点了——他起初以为是一只青蛙的尸体呢。从太短的后腿看来,这其实是一只癫蛤模的尸体(而且通常被压死在路边的总是癫蛤唤)。这一只可能是昨晚才死亡的,因为尸体还不太干瘪,只是蒙在它身上的泥尘使它看来十分干瘪而已。被压扁的头部变了样子,旁边有一只红蚂蚁正在搜寻还可食用的残渣。

  周围的路面变了颜色。马弟雅思抬头仰望天空。一片被风吹得似散开未散开的云朵正在飞驰,再度遗没了太阳。天色逐渐阴暗下来。

  旅行推销员重新骑上自行车,继续赶路。天气变得比较阴凉,短袄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地面既不升高也不下降。这种有利的情况使车子前进得很顺利。风从旁边吹过来,对自行车实际上并无妨碍局弟雅思手里拿着小箱子,飞快地踏着,几乎一点也不用费力气。

  他停下来访问路边一家孤零零的房屋——一间样式最普通的平房。大门两边有两簇叶子像金雀花的刺玫花,岛上和对面大陆沿岸的大多数房屋门前都种植这种灌木。他把自行车靠在窗口下面的墙上,敲了敲大门。

  来开门的人在门缝里出现,身材比他所预料的要矮小得多。这一定是个孩子——从他的身材高矮看来——甚至是一个比较年幼的孩子——可是马荣雅思连看也没有看清楚对方到底是一个男孩还是一个女孩,因为那人很快地向后退缩,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他走了进去,顺手把门关上。由于里面很暗,他的眼睛还来不及适应这种黑暗,因此他走进了第二道门却不知道那门是怎样打开的。

  一张桌子旁边面对面地坐着一男一女。他们没有吃饭,也许他们已经吃完了。看来,他们好像正在等待这位旅客。

  旅客把小箱子放在空无一物的漆布桌面上。他把主人们的沉默视作默许,一面拿出商品,一面很有信心地开始吹嘘。两个主人坐在椅子上很有礼貌地听着;他们甚至带着一定的兴趣仔细观看那些手表,把硬纸板互相传递,尽力提出一些简短的意见:“这一只的样子很实用”,“那一只的表壳更漂亮些”,等等……可是他们好像在想着别的事情——或者什么也不想——他们显得疲乏,茫然不知所措,像病了好久,或者心里有极大的悲痛;而且他们的意见也往往只限于一些谨慎的、客观的说话:“这一只扁平一点”,“那一只玻璃是凸出来的”,“这一只的表面是长方形的”……这些明显的废话并没有使他们感到丝毫不安。

  最后,他们选中了最便宜的一种——完全和刚才那个老农妇买去的一只相同。他们选中一只,既毫无热情,又似乎毫无理由(“为什么不买这一只?”)。他们并没有互相征求意见,仿佛连看也没有看见那只手表。等到那个男人拿出皮夹子付了钱以后,马弟雅思后悔没有要他们买一只资二三倍的手表,他认为他们也会同样毫不犹豫地、无所谓地买下来的。

  没有人送他出门。那只系着金属表链的新手表仍然放在漆布桌面上,在那一对早已眼望别处的男女之间,亮闪闪的,没人理会,受着委屈。

  从这里直到黑岩村,沿路再也没有别的人家了。马弟雅思迅速地、稳定地踏了将近一公里。自行车只向路面投下十分暗淡的阴影——而且还是断断续续地投射的——不到片刻,阴影就完全消失。天空布满了灰白的云,只留下稀少而且不稳定的几个股俄的蓝块;越来越近的灯塔,现在矗立在这片灰色的天边。

  这灯塔是这地区最高的和最巨大的建筑物之一。除了漆成白色的、近乎圆锥形的灯塔本身,还包括一个信号机,一个无线电台,一个小小的发电站,一个突出在外边的哨所,哨所上面装备着四只在大雾天气发曾报的巨型汽笛,几所放机器和物资的附属建筑物,最后还有职员和家属宿舍。这些职员如果是工程师或者普通技术员的话,就都可能成为最有钱的买主,可惜这些人都不是要向一个旅行推销员购买手表的那类人。

  剩下的只有村子本身。过去这村子只有三四家破房子,现在已经随着邻近灯塔的发展而有了发展,不过规模小些。即使马弟雅思的记忆力再好,他也不可能认出这村子,因为村子比他童年时期扩大得多了:十来所新造的小房子已经把原有的房子包围和遮掩起来,新房子建造得很匆忙,可是外表美观;原有的房子墙壁较厚,屋顶较低,窗子是方形的小窗子,富有经验的眼睛还可以到处认出它们来。新房子并不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那一类房子:虽然它们和旧房子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分别——除了刚才所说的那些微小区别以外——可是这些新房子看来却是不论任何天气,不分历史朝代,不拘地理位置,都能存在的。人们不禁要问:它们凭什么能够同样抵御得了这儿的严酷天气呢?除非这儿的气候条件也稍微改善了。

  到了这村子,和到了任何别的地方一样。村子里有一家食品杂货店,当然也有一家小酒店,几乎就坐落在村口。马弟雅思把自行车放在大门旁边,走进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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