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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在贝尔尼家有个地方,明天一早我替你去问问,好吗?”艾蒂奈特说。

  “我不想定居。一定居,我只好待在巴黎,永远看不见你们了。我想重新穿上羊皮袄,拿上老爹挂在钉子上的竖琴,从圣康坦到瓦尔斯,再从瓦尔斯到埃斯南德,从埃斯南德到德勒齐,一个一个地去看你们,这样你们将通过我永远在一起。我没有忘记唱歌跳舞,我要去谋生。”

  看着每个人脸上流露出的满意的表情,我知道我的想法反映了大家的愿望,我在悲伤中感到快慰。我们长时间地谈论着我们的计划、我们的别离和我们的聚会,谈论着过去和未来。艾蒂奈特要我们大家上床睡觉,可是这一夜谁也没有睡好,可能我比他们睡得更不踏实。

  第二天一清早,丽丝把我带到花园,我明白她有话要对我说。

  “你想跟我谈谈?”

  她点点头作了肯定的回答。

  “我们要分别了,你很难过,你不用说,从你的眼神中就可看出来,我从心里感觉到了。”

  她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与上面所说的无关。

  “半个月后,我将在德勒齐了。”

  她摇摇头。

  “你要我去德勒齐吗?”

  一般我是用提问的方式来交流我们之间的想法的,她则用肯定或者否定的方式回答我。

  她告诉我,她希望能在德勒齐见到我,但她伸出手,朝三个不同的方向指了指,我明白她的意思,即去德勒齐之前,我应当先去看看她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你让我先去瓦尔斯、埃斯南德和圣康坦?”

  她微笑了,因为被人理解而感到高兴。

  “什么道理?”

  于是,她用双手,用嘴唇,特别用她传神的眼睛告诉我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我现在将她的解释表述如下:

  “你应当先去看看艾蒂奈特、亚历克西和邦雅曼,好让我知道他们的消息。你去德勒齐时,把你看到的以及他们对你说的全告诉我。”

  他们应当早晨八点钟出发。卡德琳娜姑妈租了一辆大马车,先送他们去监狱和父亲告别,然后,各人拿着自己的小包去乘应当乘坐的火车。

  七点钟.艾蒂奈特也把我叫到花园。

  “这回要分开了,”她说,“我想送一个小纪念品给你,拿着吧!这是个针线包,里边有针线和剪刀,是我代父①送给我的,路上你会用得着的。往后的日子我不在你身边了,不能替你缝缝补补,你用剪刀时会想到我们的。”

  ①代父,也有称教父的。按天主教习俗,每个教徒在领洗时应在自己的亲友中选定一对夫妇为自己的代父和代母。

  艾蒂奈特跟我说话时,亚历克西在我们周围转来转去。等她一回到屋里,他马上走到我身边,那时我正待在园子里,情绪十分激动。

  “我有两枚一百苏的硬币。”亚历克西说道,“你要是愿意接受一枚,我会感到非常高兴。”

  从前在我们五个人当中,要数亚历克西最爱钱,我们常常嘲笑他吝啬。他一个苏一个苏地攒着,当最后终于换成一枚十苏或二十苏的新币时,他会打心眼儿里高兴起来,这种时候,他就把新币放在阳光下照着,放在手里翻来覆去数着,把它们敲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的提议打动了我的心.我想谢绝,可他哪里肯答应。他把一枚发亮的好看的钱币塞在我手里,我由此体会到他对我的深厚友谊胜过他对小小的财宝的感情。

  邦雅曼更没有忘记我,他送给我的礼物是一把小刀。作为交换,他要我给他一个苏,因为“刀会把友谊的纽带割断的”。

  时针滴滴答答地走动着,再有一刻钟,再有五分钟,我们就要分别了。丽丝不会惦记我吗?

  马车的车轮发出转动的响声,丽丝从卡德琳娜姑妈房间走出来,要我跟她到花园去一趟。

  “丽丝!”卡德琳娜姑妈叫了一声。

  丽丝不回答,只顾快步走她的路。

  在花农和菜农的园子里,每一寸土地都得到充分利用,供玩赏和消遣的植物是没有它们的地盘的。然而,在我们园子不显眼的一个角落里,有一棵孟加拉湾大玫瑰树,它的一枝一叶都没有被砍掉过。

  丽丝走到玫瑰树下,从树上折下一截玫瑰枝。技上有两个含蕾欲放的花朵。她转身面对着我.将玫瑰枝一分为二送给我一枝。

  啊!嘴上吐露的话语与眼睛传送的感情相比实在显得太不足道了!话语和眼神相比,显得多么冷漠和空洞!

  “丽丝!丽丝!”姑妈叫喊着。

  行李早已装上马车。

  我背起竖琴,叫了一声卡比。卡地见到乐器,见到我过去穿戴的服装——这服装没有任何使它惊异的地方,它高兴得跳了起来,心里一定明白:我们将重新上路,它又可以自由地跳跃、奔跑了。对它来说,这比关在屋子里有趣。

  分别的时刻已到,卡德琳娜姑妈缩短了离别的时间。她让艾蒂奈特、亚历克西和邦雅曼上车,又吩咐我把丽丝抱到她的膝盖上。

  看我痴痴地呆着不动,卡德琳娜姑妈轻轻推了我一下,关上了车门。

  “上路!”她喊了一声。

  马车走了。

  在朦胧的泪眼中,我瞥见丽丝的头贴着放下的车窗,她用手给了我一个飞吻。车子在街角急速转了个弯,只见剩下的是一阵阵飞扬的尘土。

  我偎依在竖琴上,卡比趴在我的脚下,我呆若木鸡似的,久久地望着那飞扬的、又轻轻地散落在地上的尘埃。

  一位受托给这个园子关上大门并为房主保管钥匙的邻居,使我从沮丧中清醒过来,回到了现实之中。

  “你留在这儿吗?”

  “不,我也走。”

  “你上哪儿去?”

  “一直往前走。”

  那位邻居也许起了怜悯心,他向我伸出了手: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留下。可是我不能向你作出什么保证,因为你不太结实,往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我谢谢他。

  “随你的便。我说的是为你好,祝你一路顺风!”

  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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