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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最后这句话说得没错儿。繁忙、沉重的家务劳动之余,伊丽莎白一有空闲就想,自己的未来像苏格兰辽远的天空飘过的云,有时候宛如让人神清气爽的柔软的轻纱,有时候仿佛让人备感压抑的灰色的棉絮,有时候则是暴雨将临的黑色云团。未知的隔绝引出未知的结果。十六年极其有限的生活经历既给不了她慰藉,又给不了她多少信息。一阵激动过后是两行清泪,使人眼花缭乱的快乐化作失望。甚至熟读了默里牧师的地名词典和《不列颠简史》,可怜的伊丽莎白还是没有一把可以衡量这一剧变的尺子。

  裙子,包括结婚礼服,已经做好。每一件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中间夹着棉纸,装在她的两口箱子里。箱子是阿拉斯泰尔送的,算作结婚礼物。玛丽送了一块面纱,镶着白色法国花边,准备婚礼之用。迈克塔维斯小姐送了一双缎子拖鞋。家里人除了詹姆斯都设法送她点礼物。不管是一瓶科隆香水,还是一枚贝雕胸针、一个插针的小垫儿,或者一盒小糖果。

  皮布尔斯郡一对"可尊敬的长老会教徒已婚夫妇"看到詹姆斯在报纸上刊登的广告之后,有意顺路带她到新南威尔士。于是,金罗斯和皮布尔斯郡之间书来信往,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商定,詹姆斯付五十英镑,他们负责一路上监护新娘。

  阿拉斯泰尔和玛丽代表全家人护送伊丽莎白乘坐一辆马车到柯卡尔迪。从那儿乘班轮越过福思湾①到利斯②。从利斯换乘了好几辆公共马车才到爱丁堡王子大街站,理查德·沃特森先生和他的夫人在那儿等他们。

  倘若不是过渡口时被汹涌的波涛打垮,伊丽莎白一定欣喜若狂。她长这么大,最远去过柯卡尔迪。看到柯卡尔迪的喜悦早已随时光的流逝化为乌有,像爱丁堡这样的大城市会让她惊奇或敬畏得目瞪口呆。凯瑟琳和罗伯特就住在王子大街。安顿他们稍事休息之后,凯瑟琳带伊丽莎白去看风景。但是爱丁堡繁华喧闹的大街、冬日的美景、森林覆盖的群山溪谷都唤不起她的激情。最后一班公共马车把他们送到不列颠北站。伊丽莎白让阿拉斯泰尔把她送进盒子似的二等包间。安顿下来之后,阿拉斯泰尔在拥挤不堪的站台上找她那两位行动迟缓的护伴--沃特森夫妇。他们将和她一起分享那个小包间,前往伦敦。

  "相当不错,"玛丽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座位很软和,还有毯子取暖。"

  "除了三等车厢的旅客,我谁都嫉妒。"阿拉斯泰尔说,把两张硬纸片塞到伊丽莎白的左手套里。"别丢了。这是取箱子的行李票。箱子放在行李车厢,很安全。"他又把五枚金币塞到另外那只手套里。"父亲给的。"他咧嘴笑着说。"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他,你走那么远的路到新南威尔士不能身无分文。但是,他让我告诉你,一个法寻③也不能浪费。"

  沃特森夫妇终于到了,走得气喘吁吁。他们俩个子很高,瘦骨嶙峋,衣着寒酸。一望而知,如果没有伊丽莎白这五十英镑,他们不可能从拥挤的三等车厢走进相对而言比较舒适的二等包间。他们看起来举止文雅,不过阿拉斯泰尔闻见沃特森先生说话时一股酒气,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汽笛响了,远去的人从车窗口探出身子和站台上的亲朋好友告别,车里车外叫喊声响成一片,人们挥洒着泪水,使劲握着手不放,最后只能挥手而去。伦敦的夜车喷吐着团团烟雾,发出阵阵"痉挛",丁丁咣咣启动了。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伊丽莎白眼帘低垂,心里想,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姐姐琼开了一个头。她住在王子大街,可是阿拉斯泰尔和玛丽不得不在铁路旅馆租一间房子住,而且没看她几眼就得回金罗斯。"我可不喜欢这样。"她对自己说。

  她闭着眼睛,脸贴着冰冷的车窗,蜷缩在一个角落。

  "可怜的小东西。"沃特森太太说。"帮帮我,让她睡得更舒服点儿,理查德。苏格兰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一万二千英里以外找丈夫,真是莫大的悲哀。"

  乘坐装有螺旋推进器的轮船从英国穿越北大西洋到纽约需要六天或者七天。但是,没有那么多煤做燃料让一艘轮船到地球那边,因此人们只能乘帆船。

  奥罗拉--"黎明女神号"是一条四桅船,双上桅帆,前桅和主桅都挂着横帆。后桅从船首到船尾都配备着索具。这条船用两个半月的时间完成了到悉尼的一万二千英里的航程,中间只是在开普敦停了一次。船在大西洋向南航行,穿越南洋,进入太平洋。船上的货物包括几百套陶瓷抽水马桶和水箱、两辆四轮两座大马车、几套昂贵的胡桃木家具、棉和毛纺织品、一卷卷精美的法国花边、一箱箱书和杂志、一瓶瓶橘子或柠檬制成的英国果酱、一桶桶糖浆、四台马休·博尔顿和瓦特①公司制造的蒸汽机、托运的铜门把手。牢固的库房里还装着许多很大的箱子,箱子上面画着头颅骨和交叉腿骨的图案。回家的时候,它将满载成千上万袋小麦,装在画着头颅骨和交叉腿骨的图案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将换回大块大块的黄金。

  船主似乎对女人怀有特别的仇恨。不过,这一次,完全违背他的意志,有十二个男男女女搭乘奥罗拉号,多多少少给了人们一点慰藉。尽管没有特等客舱,饭菜也极其普通,但是有足够的新鲜面包,隔热的小木桶里保存着咸黄油,还有煮牛肉、发了芽的土豆、面粉做的布丁,布丁上面用果酱或者糖浆做成彩色条纹。

  过了比斯开湾②,伊丽莎白就不再晕船,沃特森太太却不行。这就意味着,伊丽莎白大部分时间都得照顾她。这活儿也算不上令人厌恶,因为沃特森太太看起来是那种很能吃苦的人。他们三个人在一个包间里,幸亏有一个舷窗和一个与之相连的很小的女更衣室。奥罗拉号还没进英吉利海峡,沃特森先生就提出,他到旅客交谊厅去睡,好让两位女士有个不受干扰的隐蔽之地。起初,伊丽莎白纳闷,沃特森太太为什么听了这个消息闷闷不乐,后来才意识到,沃特森家之所以受穷,都是因为沃特森先生嗜酒如命。他提出到旅客交谊厅去睡,不过是找个喝酒的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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