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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一○九

  靠近大路的篱墙边,爱琳正忙着采集要压做香料的叶子时,她听到马蹄急驰的声音,于是抬头一看。她几乎屏住气息地看到一个骑马人围着一条正在飘扬的绿围巾,头上戴一顶黑礼帽,帽缘插着一根斗鸡毛。

  她很兴奋地冲向马路,用力挥着手,使出丹田之力大声地叫:“鸡仔乔治!鸡仔乔治!”而那个骑马人及时在篱墙边刹住,只见那匹直流汗沫的马猛喘息。

  “女孩,我认识你吗?”他报以微笑。

  “不,先生!我们从未谋面,可是汤姆、玛蒂达妈妈以及家人经常提起你,所以我知道你的长相。”

  他怔住地看着她:“我的汤姆和玛蒂达吗?”

  “是啊!你的妻子和我的丈夫——也是我小孩的爸爸!”

  他思索了几秒钟后说:“你和汤姆有个小孩?”她点点头,然后微笑地拍着她那鼓起的肚子说:“还有下个月要出生的这个!”他连忙摇头说:“感谢主!全能的主!你叫什么名字?”

  “爱琳!”

  告诉他继续往前骑后,她蹒跚迟钝地赶去告诉维吉尔、阿瑟福德。小乔治、詹姆士、路易斯、小济茜,随后又立刻跑回田里向大家报告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于是大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回奴隶排房,在他们父亲、母亲和汤姆身边又叫又起哄。全都一窝蜂地拥上去抱住,使得不胜他们热情的鸡仔乔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你们最好先知道一件坏消息。”他告诉大家,然后说出济茜奶奶和莎拉大姐去世的消息,“还有李夫人,她也走了——”

  在一阵悲伤稍微减退后,他描述了玛莉茜小姐的情况,还有遇到李主人的事,最后他得意洋洋地亮给大家看他那张自由文件。晚餐过后,夜暮低垂时,全家人都依在他身边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述五年来在英国的点点滴滴。

  “说真的,要说完我在大海那边的生活也得花上一整年的时间,老天啊!”但他先精要地讲述罗素先生的大笔财富和他的社交威望,还有他那纯种血统和不断赢赛的斗鸡,以及一个来自美国的黑人斗鸡师专家如何让英格兰的斗鸡嗜好者喷喷称奇,还讲当地名流仕女如何用金项链牵着穿丝着绒的非洲小黑人四处闲逛。

  “我没有骗你们,我真的以我的经历为荣。可是上帝知道我相当惦念你们!”

  “谁知道呢!原来的两年都抱成四五年!”玛蒂达刻薄地说。

  “你们瞧我们的老妈妈一点也没变!”鸡仔乔治对他那些笑着的孩子说。

  “哼!谁老了?”玛蒂达把他顶回去,“你头上的白头发比我多呢!”

  玛蒂达装出很愤慨的模样,于是鸡仔乔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并不是我不要回来!当两年一届满,我立刻开始不断地提醒罗素主人。可是有一天,他来找我说我把他的鸡训练得这么好,因此他决定再寄一笔钱给李主人,告诉他要再留我一年——我当时快气炸了!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尽最大的能力去挽救——请他在信里头告诉李主人向你们解释我不能回来的原因——”

  “他一个字也没提过!”玛蒂达大叫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当时已把我们卖掉了!”汤姆接着说。

  “对啊!难怪我没听到!”

  “嗯!嗯!你看,不是我的错吧!”鸡仔乔治的口气好像很高兴替自己找到辩白。

  在他失望难过之余,他说他向罗素主人陈请保证这是最后一年了。“当时我就继续帮他,结果赢得了历史上最大的斗鸡赛——至少他是这样告诉我。最后他说他觉得我应该训练那个白人助手,等到他可以接管一切我就可以走,我当时兴奋得无以复加!

  “我再告诉你们——极少有黑人能让两马车的英国人陪同至南安普敦去。那是个很大的港口,当然不用说每天进出的船只有多少了。罗素主人在一艘船上为我安排一个统舱船位,我便漂越大洋回来了。

  “天啊!我从没那样吓过!船才开航不久,船身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似地翻滚腾跃!我开始祈祷!”他不理会玛蒂达在旁“哼”地一声,“整个大海像是疯了似的,要把我们扭绞成碎片!可是当风浪真的平静下来时,我们也快抵达我的目的地纽约了!”

  “纽约?’小济茜惊叫道,“你在那么做什么,爸爸?”

  “女儿啊,这不是就要告诉你了吗?罗素主人已付给一名船员费用,嘱咐他再把我换至往里士满的船上。可是那船员所安排的船要五六天后才开航,所以我就在那个纽约逛来逛去,这里听听,那里看看——”

  “你住在哪里?”玛蒂达问。

  “有色人种的旅馆——当然也包括黑人,你‘认为’我住在哪里?我有钱,而且钱现在就在马鞍袋上。明天早上就拿给你们看。”他故意穷凶极恶地瞪着玛蒂达说,“假如你乖乖的话,也许就会给你几百块!”当她哼声时,他又继续:“那个罗素主人最后摇身变成一个大好人!他在我离开时塞给我相当多钱,说那是给我的,要我不要向李主人提及,你们知道我当然不会!”

  “还有一件大事是我和许多纽约的自由黑人谈过的。在我看来,他们大部分的人好像都过得有一餐没一餐的,比我们的情况还糟。可是也有像我们所听过的有些人过得相当不错!他们有自己不同的事业,或是待遇相当好的工作。有些黑人甚至有自己的房子,但大多数的人都是付租金住那种他们叫做‘公寓’的房子,还有一些小孩进学校读书!”

  “可是跟我谈过的那些黑人最恨之人骨的莫过于那些移民进来,放眼望去都是白人——”“是那些废除奴隶制度的人吗?”小济茜大声叫喊着。“不是!当然不是!据我了解,那些废除奴隶制度的人住在这国家的时间至少和我们黑人一样久。可是我说的那些是一批批从大船上蜂拥至纽约的白人,事实上他们遍布了全北方。这些主要都是爱尔兰人,你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此外,还有许多其他甚至不会说英语的人种。事实上,我听到他们步下大船后所学到的第一个字眼是‘黑鬼’,再来就是责怪黑人抢走他们的饭碗!于是他们随时都会起冲突和暴动——比穷白人还差劲!”

  “老天,我希望他们远离这里!”爱琳说。

  “要我把在开往里士满船上的一切听闻说给你们听的话,即使再一个星期的时间也说不了一半——”

  “让我很讶异的是你竟然活得下去!”

  “女人,你为何从不静静地听我说完!你的男人离开了四年,而你的表现就好像是我昨天才离开!”乔治的语气中带着抗议。

  汤姆很快地问:‘你在里士满买这匹马?”

  “对!七十块钱!是匹相当好的种马。我认为一个自由的人需要一匹好马。我一路快马加鞭地骑到李主人家,而它也都承受得了——”

  当时是四月初,每个人都格外忙,大部分的家人都忙于田里的播种,在大房子内打扫、煮饭和服侍的玛蒂达也几乎抽不出空来,汤姆的顾客也让他从日出忙到日暮黄昏,而怀孕近八个月的爱琳也为形形色色的杂事忙得不可开交。

  不管如何,鸡仔乔治在第二个星期内常去找他的家人。可是一到田上,大家似乎都和他一样感到不自在,而他也觉得自己对田事完全是门外汉。当他去找玛蒂达和爱琳时,她们会很快地对他微笑,但也会立刻向他道歉说希望他能谅解她们有许多事要做,抽不出身来陪他聊天。而他也有好几次过去和正在打铁的汤姆闲聊,可是每次的气氛都变得很僵。因为每当那些在等候的黑人一看到白人停止谈天,而且故意用力地吐痰,并把身子别过去时,就会显得很紧张,大家对这个颈披绿围巾、头戴黑礼帽的不速之客都投以怀疑的脾睨眼光。

  其中有两次,汤姆正巧瞥见开始要往店铺走来的墨瑞主人又转身回去,汤姆知道个中原因。玛蒂达曾经说过当墨瑞夫妇得知鸡仔乔治归来的消息时,“似乎很为我们高兴。可是汤姆,我很担心,因为自从那时候起,他们两人常常交头接耳地说话,一看到我进去就止住了。”

  鸡仔乔治的“自由”身份究竟在墨瑞农场上起什么影响呢?他以后要做什么呢?这些问题像层层的云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里,除了维吉尔和莉莉·苏那四岁大的儿子——尤瑞亚以外。

  “你是我的爷爷?”尤瑞亚抓住一个机会直接对这个令他好奇的人说,因为自从他几天前来到后,似乎引起了所有大人的骚动和不安。

  “什么?”

  因被大家排斥而深受伤害的乔治在闲荡徘徊地想走回奴隶排房时怔住了。他看着这个睁大眼睛而且好奇地望着他的小孩说:“嗯,我应该是吧。”本来要继续往前走的他转了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尤瑞亚,爷爷,你在哪里工作?”

  “你在说什么?”他向下望着这个男孩,“是谁叫你问的?”

  “没有人,我自己想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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