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情人杜拉斯 | 上页 下页
二八


  我又重新开始写信,成打的信,我无法不写。谁也不知道拿这些信做什么,不知道怎么读,怎么写,怎么回答。这没关系,我坚持不懈,不断地写,几乎全是同样的文字,普通的文字。

  我又回到您身边。我知道我终于可以给您写信了。只给您写。写给杜拉斯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刻在蒙帕纳斯公墓明亮的墓石上。我不能够长期离开那个地方。我知道也应该写一写别的故事,别的书,别的欢笑。您把一切都混淆在一起了。别担心,我很好。我们习惯了。什么都知道得不太清楚。很模糊。我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这并不坏。我挺好。

  有时,我很想和您一起跳舞。我们俩的舞都跳得非常好。不管什么舞我们都会跳。您我都懂得跳舞。

  有时,我非常非常想跟您一起跳舞。这很蠢,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但我还是和您一起跳舞。我们从来不感到累。您我的身体似分似合,动作配合默契,别人莫名其妙。我们在舞厅的地板上行燕如飞。有人说:“别停下音乐,应该让他们跳下去。”有人说:“瞧他们跳得多么熟练,好像他们一辈子都在跳舞,好像他们第一次来这儿,第一次来这舞厅。”

  是的,人们在我们周围这样说着。我们没听见,我们在跳舞。我们没有相视,只有那几乎一动不动、犹豫不决的动作。

  有些晚上,当我不给您写信时,当我不想您时,当我和别的人而不是和您在一起时,是的,我可以跳舞,其他什么事都不干。不想。什么都不干。跳舞。忘记我们在这个舞厅跳舞时看着我们的上帝。忘记那个故事。

  我们是在哪里?

  在您所在的地方。在您想去的地方。在您创造那个词的地方。

  我不让您走。永远不让您走。您我整夜整夜跳舞的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告诉我,我求您了。

  “不。我不会说的,我们俩都知道。那个字很难写出来。那是个很简单、但又很难听到的字。那是一个不应该说出来的字。”

  来吧!

  让我们忘了那个字,让我们跳舞。它不会跑掉的。就像人们总是到这个舞厅里来一样;好像人们总在这个舞厅里一样;好像您我都已经说了这个字;这我们可以相信。好像这个字就在那儿,在舞厅的公共场所。三步舞,华尔兹,立在原地几乎一动不动,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动作。然而,我们又跳了一次,我们哼着歌曲,整首歌我们都会背,所有的名字我们都熟悉。是的,我们知道那些名字,忘了它们,扔掉它们,用别的名字来代替它们。我们情不自禁地唱歌、跳舞,没完没了。

  15

  我什么都不想。为什么自杀?我为什么想自杀?这没必要,因为无论如何,死亡会来临的,它总有一天会来临的。这是世界上最普通的事情,为什么要把它搞得异乎寻常呢?为什么要把自己当作英雄呢?我们已经够不幸了,为什么还要愁上加愁、火上浇油呢?

  我活着。看,看看我,我在跟您说话,自杀的愿望正在消失。我看着四周。我忘了。我不想您。这没必要,我在写,当《玛·杜》写完时,我都不想再看它。写了这么一本书我感到羞愧,我想把一切都砸了。是您把我的稿子寄给杰洛姆·兰东的。您说:“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看、让别人读、让人误解让人错怪呢?不应该害怕,这没关系。”

  杜拉斯在。谁也不敢怎么样。也许有一天,大家都会真的读它,不带任何偏见,忘了作者的名字。像孩子一样开始读,进入故事当中,同时写作和阅读。

  “您现在开始写作了。这很好。别什么都写,那是不可能的。但写的时候不要疑神疑鬼,否则会写不下去。没必要写得那么快,太快了您会把一切都破坏掉的,自杀的企图就是这样产生的。是的,我知道。不,再试试,别害怕自己,您不知道自己会写出什么来的。我就是这样写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写完后当我阅读所写的稿子时,我才明白一点什么东西。我问:‘这是谁写的?写这些东西的杜拉斯是个什么人?’《黑夜号轮船》就是这样写成的。还有《艾米丽·L》,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基依勃夫最崇高的女人,我们是多么爱她,爱她,爱那个船长。书中,当她出现在拉马里纳酒店的酒吧里时,当她来到黑岩公寓那个黑乎乎的房间里时,是的,当我们看到她朝我们走来时,我们是多么兴奋啊!那个船长不明白。他们相爱,他们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样经历那场爱情。《黑夜号轮船》中的情人们也一样。他们在爱,却苦于不知道在爱。爱谁?爱什么?他们不知道。我现在还不知道。”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