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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有关男女之间的关系种种,我毕竟又能懂得多少呢?我大不了就是有过个老婆罢了。可是眼前的这种情况却又似乎不大好去跟詹尼相比。因为,要说我跟詹尼,我只知道当初我们俩曾经深深相爱。我当时哪里会去加以细究呢。我没有把我的感情放在精神分析的显微镜下去仔细检查过。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我跟詹尼在一起的时候,就是那样感到无比幸福。

  可是怪也就怪在詹和我的共通之处却偏偏要少得多。她对体育运动不但不感兴趣,而且还讨厌透了。我在电视里看橄榄球比赛,她却宁可躲在对面角落里看她的书。

  我教了她游泳。

  我却始终没有能教会她开车。

  得了吧!难道做夫妻就是教这教那,学这学那?

  怎么不是呢!就是要教,要学!

  可这也不是指游泳、开车或者看地图什么的。也不是指教人怎样点煤气灶——我最近想重新开创这种局面,就碰到了有人点煤气灶还得要我现教!

  我这是指双方要经常保持对话,从中了解自己。要在通讯卫星里建立新的线路,好多一些途径传送你的感情。

  詹尼当初常常要做恶梦,一做恶梦就要把我闹醒。起初我们还不知道她其实已经身患重病,她做了恶梦,常常会心有余悸地问我:“奥利弗呀,我要是生不了孩子——你还会不会那样爱我?”

  一听她这话,我并没有不假思索地就去对她好言劝慰。相反,倒是我的内心给触发起了一连串从来也没有体验到过的复杂的感情,我真没想到我的心底里原来还蕴藏着这样一些感情。是啊,詹,你是我心爱的人,你要是不能为我生个孩子,这叫我的自尊心怎么摆得住啊。

  不过我们的感情关系却并未因此而受到影响。相反,正是由于她老老实实抖出了自己内心的不安,引出了这样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这倒使我看清了自己原来也并不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好汉。看清了自己原来也并不真正能以极明理的态度、大无畏的气概,来承受万一生不了子女的现实。我当时对她说,那我还得她来扶我一把,不然我可要受不住的。正是由于我们看到了自己不见得就是那么完美,我们对自己的了解从此也就大大深了一层。

  我们俩从此也就愈加亲密了。

  “哎呀,奥利弗,你倒是个不吹牛的。”

  “这说明我是个狗熊,你该不高兴了吧,詹尼?”

  “哪里,我才高兴呢。”

  “怎么?”

  “因为我可以放心了,你是不会吹牛的,奥利弗。”

  我和玛西之间的谈心就至今还到不了这种份上。她情绪不好的时候,心里发毛的时候,固然也会来向我倾诉。还说,有时候她去外地巡视,心总是放不下来,就怕我又找到了新的“意中人”。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说来也怪,我们谈起心来,正话从不拐个弯儿反说,话到了舌头上,一个转也不用打,就都讲出来了。

  原因,也许是由于我的期望值过高了。我太缺乏耐心了。尝到过美满婚姻滋味的人,清清楚楚知道自己需要的是怎么回事,缺少的又是怎么回事。可是对玛西一下子就提出那样的要求就未免有失公道了,要知道人家这辈子可连个……朋友,连个……可以信得过的朋友,都还从来不曾有过呢。

  不过我还是暗暗希望她总有一天还会有再深一步的感受,觉得她实在少不了我。希望她说不定有一天会把我从睡梦中叫醒,问我一句类似这样的话:

  “我要是生不了孩子,你还会不会那样爱我?”

  “玛西呀,这个星期我可能要落得个眼泪汪汪了。”

  这时正是早上六点,我们俩一起在机场上候机。

  “这一次要分别十一天,”她说。“我们时而小别,要算这一次时间最长了。”

  “是啊,”我应过一声以后,又笑了笑说:“不过我的意思是,这一回去示威游行,我很可能会挨上一颗催泪弹。”

  “看你的样子真像巴不得挨一颗似的,奥利弗。”

  她说在点子上了。在有些圈子里,挨点催泪弹的滋味被认为是一种“有种”的表现。她看出了我那种自负的心理正得不到满足哩。

  “可也不要故意去惹那帮臭警察啊,”她又补上了一句。

  “一定。我决不轻举妄动。”

  她的航班上客了。匆匆一吻,我就转身而去,一路打着呵欠,去赶飞往华盛顿的班机。

  我坦白说吧。但凡有重大的社会问题要我出力,其实我倒总是很情愿的。这个星期六,“新鼓动委员会”预定要在华盛顿举行一次声势浩大的“十一月反战示威大游行”。就在三天前,游行组织者有电话来想请我去,帮着他们去跟司法部的那班家伙谈判。“我们可真少不了你老兄哩,”负责其事的弗雷迪·加德纳当时还对我这么说来着。我起初还着实得意了一阵,不过后来就听出了他们的意思:他们看中我不只是因为我有法律方面的专长,而且还“因为我把头发一理,就挺像个共和党人的”。

  谈判的中心是游行的路线问题。按照历来的传统,在华盛顿游行总是顺着宾夕法尼亚大道走,要在总统官邸前面过。司法部里那一帮吃公事饭的却非要我们这一次的游行路线朝南边挪挪不可。(我当时心想:要挪多远?难道得挪到巴拿马运河不成?)

  玛西每天夜里都得到我的电话详细报道。

  “克兰丁斯特①一口咬定:‘会不发生暴力行为才怪,会不发生暴力才怪。’”

  ①理查德·克兰丁斯特:司法部高级官员。1972年继米切尔任司法部长。

  “这家伙,他怎么知道?”玛西问。

  “就是这话。我是这么问了他。‘呸,你怎么知道?’”

  “你真是一字不差这么说的?”

  “嗯……除了一个字其他就都是原话。反正他回我说:‘米切尔①说的。’”

  ①约翰·牛顿·米切尔(1913—):当时的司法部长。

  “嘿,米切尔又怎么知道?”

  “我问了。他却屁也不放一个了。我一时真恨不得拔出拳头来就给他一拳。”

  “啊,你倒挺沉得住气的。你不是说决不轻举妄动吗,奥利弗?”

  “如果异想天开也算是犯罪的话,那我就得坐‘怔牢’。”

  “那就好,”她说。

  我们的电话费会不高得惊人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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