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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玛西当然还是有办法的。她的办法就是永远采取主动,自己找话说。不过结果却往往成了她一个人在那儿唱独脚戏。这么一来,人家想要了解她也就不那么容易了。人家常常觉得她欠热情,原因也就在这里。

  再说那天,我们先是说上两句玩笑话,诸如加马蒂餐馆怎么这样难找啦。(“你们也找了半天啊?”)约翰·列农①来纽约,总要上这儿来吃饭啦。反正就是这一类席面上常见的应酬话吧。

  ①约翰·列农(1940—1980):“披头士乐队”的重要成员。

  接下去玛西便干脆抢过话头说了起来。她是急于要向我的朋友表示友好的意思。她很有水平地问了斯蒂夫几个神经病学方面的问题。由此可见,她在这方面掌握的学识是决非一般门外汉可比的。

  她听说格温在道尔顿中学教历史,便又谈起纽约市私立学校的情况来,讲得头头是道。当初她在布里尔利念书的时候,那学校管得好死板呵,样样都是划一不二,规矩多极了。她热情赞扬眼下教学上的一些新点子。特别是数学课,学生都还是些娃娃呢,学校里就已经在教他们使用计算机了。

  这方面的情况格温也听到过一点。她教历史就够忙的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留意其他学科的发展情况呢。不过她注意到玛西对纽约当前学校里的动向了解得很透。玛西的回答是,她在飞机上杂志倒是看了真不少。

  我却听得心都揪紧了。我真为玛西感到难过。谁看得出来阿,在她白天鹅一般的外表下,她怀着的其实却是一种丑小鸭的心理。他们不会想到,她骨子里实在是因为心虚,所以才特意这样装强逞能的,为的就是心里可以踏实些。我是明白的。可是只怪我缺少这方面的能耐,掌握不了席间的谈话。

  不过我还是尽力而为。我设法把话头转到体育运动方面来。斯蒂夫顿时来了劲,格温也松了口气。不一会儿我们就已经东拉西扯的,在那儿大侃当前体育界的各种热点问题了——斯坦利杯①啦,台维斯杯②啦,菲尔·埃斯波西托③啦,德里克·桑德森啦,比尔·拉塞尔④啦,扬基队⑤会不会转而去投效新泽西啦——我心里乐开了花,只看到沉闷的局面已经打破,别的就什么也不去注意了。好了,这一下大家就都无拘无束了。连运动员私底下的切口都用出来了。

  ①加、美之间的高水平冰球大赛。

  ②国际性的网球大赛。

  ③加拿大籍的美国著名冰球运动员。

  ④著名的篮球运动员。

  ⑤纽约的一个棒球队。

  直到侍者来请点菜,我才发觉我们这歌原来只是一支三人唱。到这时我才听到格温·辛普森开口说了一句:“我要一客香炒小牛肉。”

  “你那位玛西有什么毛病?”

  这话是几天以后斯蒂夫跟我跑完了步对我说的。(玛西这个星期到东部几个城市巡视去了。)话头本是我挑起的,我随口跟斯蒂夫提了一句,想问问他和格温俩对玛西的印象如何。谁知他说了一遍不算,等我们出了中央公园,穿过了五号大道,他嘴里冒出来的竟然还是那句话:“她有什么毛病?”

  “你这话什么意思——问‘她有什么毛病’?她没有什么毛病呀,你这是怎么啦?”

  斯蒂芬对我瞅瞅,摇了摇头,意思是我没懂他的意思。

  “问题就在这儿,”他说。“她好得简直没有说的——这就说明她准有什么毛病。”

  倒是我自己,出了什么毛病了?

  我刚刚回归人类的世界。我的心扉有如一朵花儿正在瓣瓣开放。我按说应该欢天喜地才对。然而也不知道有个什么蹊跷的原因,我心里却只觉得似喜非喜,似忧非忧。或许那只是叶落时节淡淡的哀愁也未可知。

  其实我的情绪又不是不好。

  我的情绪怎么会不好呢?我每天干得可欢了。工作十分顺利。工作一顺利,工作之余就能抽出更多的时间到哈莱姆去干“夜半突击队”的事,为维护民权多尽些力。

  玛西呢,借用斯蒂芬·辛普森的话来说,也是好得没有说的。我们俩又都具有相同的兴趣,可以说样样都合得来。

  而且我们简直配起来就是一对。我这是说的打网球,我们配起来就是一对混双的好搭档。我们参加了一个三州范围的锦标赛。在戈森网球会里所向无敌早已不在话下,现在我们的对手都是外地的一对对高手。我们的战绩还相当不错(说起来我们至今还没有输过一场呢)。

  这应该说都是她的功劳。对方队里的男选手一般都要比我高出一个档次,可是亏得玛西球艺过人,对方的女将一个个都给打得落花流水。我倒真没有想到我在体育运动上居然也会有这样甘拜下风的一天。不过我还是挺了过来,多亏了玛西,我们还赢得了好些奖章奖状,如今第一只冠军金杯也已经在望了。

  随着比赛的步步深入,玛西的那种个性也充分发挥无遗。赛程的安排对我们很不利,有时候我们得在晚上出场比赛——不去就算输球。一次戈森网球会的四分之一决赛定在星期三晚上九点。当天玛西白天还在克利夫兰呢,她就搭晚饭时的一班飞机回来,下飞机前早已把网球衫裤都换好,我正缠着裁判在那儿胡扯淡呢,她却赶在九点一刻居然到了。我们勉强赢了这场球,回到家里倒头便睡。第二天早上才七点钟,她却早又出门去芝加哥了。所幸她去西海岸的那个星期正好没有比赛。

  总而言之,我们就是这样的一对:脾气是一个样,生活的节奏也很合拍。应该说确有相得益彰之妙。

  可是为什么按道理上说我应该十分快乐,而事实上我却并不是那么快乐呢?

  找伦敦医生研究,自然首先应该研究这个问题。

  “这不是我心情压抑的问题,大夫。我心里才舒畅呢。我乐观得很。玛西和我……我们俩……”

  我停了一下。我本想说:“我们俩经常互诉衷情。”可是要欺骗自己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们彼此也不大谈心。”

  对,我是这么说的。我这是说的心里话,尽管话听来好像挺矛盾的。这不,我们晚上不是常常要在电话上叨叨个半天吗?——电话帐单也可以作证。

  话是不错。不过说实在的,我们真正又谈了多少心呢?

  “我真快乐,奥利弗,”这不能说是倾诉衷情。这只能说是一种感激的表示。

  当然,我的看法也不一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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