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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三章 变生肘腋

  大凡人的作恶,果然也有生禀盗跖之性,专作恶事,不作好事的主儿,但是在中人上下的人,总是为环境所使的为多。环境如使他好转,他也就向好的路上走,环境如趋向他恶化,他也就向恶劣的方向跑。如今所说的沙金,别看他生性聪明,本是可与为善,可与为恶的人,不过欠些定力,缺些理智,有时为外界的利欲所诱,便仗着自己的才能聪明,就胆大妄为起来了。他自从两次向幺凤伸诉痴情,均被幺凤拒绝以后,又亲眼看见幺凤与雷五并肩郊行;他二人本是偶然邂逅,但在他心目中看去,却料定二人是预约在此,这一时的嫉妒之火,那里还按捺得下?

  沙金本是一个有心机的人,他从林内避过了幺凤和雷五二人的目光,匆匆奔向村中,也不去见傅诗,一人倒关在自己房中,一整天不曾出来走动,也不出来吃饭,只是闭目躺在榻上,考虑此事的应付方法。在这个人天交战的时期,就是作者上文所说,可与为善,可与为恶的一条道路,尽看你择的是哪一条?如果沙金是一个理智强于情感的人,那么只消对于幺凤放弃了那颗追求的心,一心致力于村中的防备,或是本身的事业,那便什么祸事也没有了。

  可惜他秉性刚愎,自以为是,又自负才能,定要消灭当前的障碍。他不问宇宙事理的正常消长,而专凭目前浅显的事实去论断,便自以为自己是狮村一个中坚人物,村长钟傅诗没有我就不行,我要消灭区区的雷五,还不能吗?从此便陷身于万劫不复之地,这也算是沙金的不幸。作者对于沙金这样一个才具优长,胆识兼备的有为青年,正感到十分惋惜。

  在一个仲夏上弦之夜,狮村全体人民,正为近日一个惊人的消息所威胁,那是什么消息呢?原来在三五日前,忽然有几个村中小孩,在狮村西北拾到一方白布,那布长有一丈,宽有三尺,卷成了一个卷子,四平八稳得放在一座坟前石桌上,这座坟不是别人的,正是新近故世的那位前村长钟轶群的祖茔,离着轶群的新圹,并不甚远。轶群去世不过数月,尚未下葬,而新圹却正在兴工,所以那一带白天工人聚集,相当的热闹,夜间也有专人看守一切未啄成的石器,可说是日夜总不断人。不知怎的,那天一大早有几个村童去坟前玩耍,忽在石桌上发现了这一卷白布,当时拿到手的孩子,非常高兴,他以为白布,回家正好制衣服穿呢。

  那知一经打开,上面花花绿绿的写着一行行的大字,小孩子不识字,早就怪叫起来,惊动了旁边监工的人们,走过来一看,不由大大吓了一跳。当时一传十,十传百,立刻传到村西道上守卫的值日们手里,忙挟了这幅白布,送到幺凤那边,报告经过,原来那一带正归幺凤防守的呢。幺凤闻报,急忙打开白布一看,见上面写着:

  “蕞尔小村,敢为备御,弃顺逆天,自寻死路,自川入滇,为吾前驱,大兵到日,庶免遭屠,诸自雄谕尔狮村村民,知之切切。”

  两行大字,下面便是年月日,边上还盖着一颗骑缝半边印。幺凤一看,虽说此文似通非通,款式乖谬,不值一笑,但是明明写着诸自雄,眼看与上次雷五所说之言,暗暗相符,正不可不防。想罢一面请了雷五来与他商议严防奸细之策,与查究此布的来历,一面立即连同白布,一起送与哥哥傅诗去看,并请示访查的方法,傅诗看罢后便问拾得此布的人物,和情形如何?

  可是的确由一群小孩看到拾来,并无别的可疑情形,傅诗当时摒退左右,叮嘱幺凤,叫他注意村口防口上周家进出的那些人,又说道:“早经人报告我知,说周郁文父子可疑,我因没有证据,未便轻动,以免打草惊蛇,以后如有可疑,立即与雷五密查,一得证据,再告诉我,这是一个大憝,必须要十分留神,不要反为所害,切记切记。”

  幺凤自是谨记,回到防地,便悄悄说与雷五等几名重要的人知道。从此东南西北四面村口上,没一人不讨论此事,都说村中定有了奸细,不然,这张告示从天上飞下来的吗?可是议论只不过是议论,并无人能探出此物的来源,更无一人能知道谁是奸细。幺凤因此事出在自己防守的地带,自觉责任格外重大,但一连多日,任你如何查访,仍是丝毫没有迹兆可寻。

  这一日饭前查完各防守口子,回家午餐,餐罢与傅诗说了几句闲话,忽感困倦,便先回房中,打算睡一会午觉,再上村西,掩上房门,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正朦胧间,忽听耳边有人呼着自己,睁眼一看,正是贴身奴婢梅枝,站在面前,便问何事惊叫,梅枝回道:“刚才大爷两三次派人来请姑娘,说是已经查到放白布告示的奸细,请姑娘速去前厅商量。”

  幺凤闻言,一骨碌跳起身来,也来不及盥洗,立刻一阵风似的跑到傅诗议事室内,一脚踏进,只见大圆桌前,围坐了一大堆人,仔细一认,原来除了哥哥傅诗以外,第一位便是沙金,其次便是村中几位有地位声望的绅士,那梁实甫和周郁文,自然也正在座。众人见幺凤走入,大家起立让坐,幺凤与众人招呼已毕,便向傅诗问道:“听说送白布告示的奸细已经查出,不知究是何人?”

  傅诗尚未回答,却见沙金与周郁文先后开了口,沙金是接着幺凤的问话说的,故意慢吞吞的道:“对了,奸细查出了,表妹猜得到是谁吗?”

  幺凤觉得他在此种严重的局面下,并不正正经经的说出来,却用此等轻松口吻,反问自己,早认为不当,当时就露出不悦之色,淡然说道:“我又不是奸细的党羽,如何能猜得着?”

  她一语方毕,旁边周郁文又嘻开一张掉了牙的瘪嘴,笑嘻嘻的打成一脸皱纹,那形象异常老丑难看,却眼望幺凤,接着沙金的下文说道:“不必猜了,我告诉你吧,就是你们村西防地上的那个猎户雷洪呀。”

  他道一句话说了出来,不知怎的,幺凤好比当头顶被人击了一棍似的,但觉脑门子上嗡的一声,立刻有些神魂出舍,飘飘渺渺,一时收不回来。原来幺凤乍闻雷五是一个奸细,她并非因爱雷五而惊慌失措,却是因平素信任雷五过深,一旦骤闻此讯,猛觉自己竟相信一个奸细,岂不太危险,而且更觉事态之来,竟有如此出人意外的,更怕自己毕竟年轻妇道,什么都不懂,才会将奸细收留部下,当做臂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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