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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窈娘一见何老太太觉得满脸慈祥,语语熨贴,想起自己久失慈母之爱,九子鬼母虽然待自己总算不坏,总是鬼气森森,难以久处,哪及何老太太的温慈。感从中来,眼圈一红,靠近何老太太下面,低头坐下。

  这时何老太太已和铁笛生攀谈,感谢屡次照拂之情。

  铁笛生向何天衢笑道:“昨夜我留下字条,大约已经看到,果然被我料及,今夜便发生小贼追踪一番争斗了。”

  何天衢想起昨夜两人情景,面皮微微一红,忙说道:“老前辈昨夜光降,失于迎接,望乞恕罪!”

  铁笛生笑道:“昨夜我另有要事,路过此地,顺便看你一下。却见两个贼党在土山下偷听,随手给他们一点小苦头。今夜我却是特地前来,果然碰到你们同小鬼一场狠斗。这一来,事情格外紧迫了。”

  何老太太还没有深知今夜的详情,急问何事。窈娘在耳边低声告诉了一遍,何老太太立时双眉深锁,急得念佛。

  铁笛生道:“不必担忧,我已命浪里钻、水上飘二人,连夜分头通报独杖僧和葛兄去了。算计时日,这几天省城沐府的事大致可了。葛兄得知此间消息,定必至时赶来。不过小鬼普明胜今夜逃回,定必向九子鬼母搬弄是非,便是九子鬼母总要得到丈夫狮王消息以后,才能向此地下手,自己未必赶来,虽然如此,明夜也需十分小心,从严提防。今夜天衢贤侄虽没有提名道姓,总算已经露面,本寨头目们大约也已起疑。明天不如召集全寨头目,索性说明内容。桑姑娘暂算何老太太义女,帮同指挥全寨布置防卫。我也在此守候葛兄。大约能够平安渡过今晚,便不愁贼党们作祟了。”

  何老太太听得点头称是。

  天衢、桑窈娘同声说道:“老前辈肯屈留三乡寨,真是如天之福,何愁贼党捣乱!”

  铁笛生摇头道:“你们不要轻视贼党,明晚还得格外当心,只盼葛兄赶来才好呢!”

  大家商量了一阵,火鹁鸽、老巴早替铁笛生打扫了一间精舍,由何天衢陪着同室安寝。窈娘陪着何老太太上楼安息。一夜过去,第二天何老太太果然照铁笛生吩咐,在后寨召集得力头目,宣布何天衢来踪去迹。一班头目们倒也忠诚护主,各各踊跃欢呼,折箭为誓,表示拥护少主,保守寨基。

  这一天,何天衢、桑窈娘二人,率领头目们把三乡寨前后各要口,竭力布置防守之策。铁笛生从旁指点一切,倒也井井有条。一面又派几个得力头目,暗地到阿迷城内,探听贼党动静,随时飞报。

  这一来,三乡寨全寨苗民都有点觉察了,却亏何老土司在日素得苗心,何老太太平日又恩多威少,全寨男妇老幼,虽然心怀恐惧,却也众心如一,服从“耐德”命令,誓卫乡土。

  这其间何天衢同桑窈娘二人,奔前赶后,顷刻不离。百忙里还要喁喁情话,共诉衷肠。何老太太一夜功夫,和窈娘联床夜话,早已把窈娘视为一家人,而且暗地打定主意,看得他们两人蜜里加油,自己也心花怒放,几乎把当前危险也抛在脑后了。

  到了夜里,派去阿迷暗探的人,络绎飞报。有的说是阿迷土司府前聚集了不少贼党,各个全副武装,进进出出的人们也比平日多了好几倍,亲眼看见少狮普明胜怒马当先,后面跟着许多党羽,男的、女的一群人马,簇拥进府。又一个又说,是从阿迷土司府内头目口中漏出消息,今晚三更时分,少狮普明胜率领碧风寨、阿迷土司府两处凶悍头目,九子鬼母也派出几名能手,一同到本寨兴师问罪,以索取逃犯为名,洗劫本寨。

  这几批飞报,又增加了三乡寨几分恐慌色彩。头更刚过,前寨报称昆明有人到来,何天衢等大喜,以为自己老师葛大侠驾临,正想亲自迎接,头目们已将来人领到后寨。

  大家一看进来的人,却是铁笛生手下浪里钻、水上飘二人。他们两人原是奉自己主人之命,赶往昆明,请滇南大侠葛乾孙火速到此,救护三乡寨的。两人一到,同众人见过,向铁笛生报称葛大侠和无住禅师,得知此间消息,决定连夜赶来。不过今晚,沐公府方面非常吃紧,大约先到沐府解围,再起程到此。

  铁笛生听得微一皱眉,便嘱二人帮同守卫后寨。不料头更、二更、三更,在各人心头惴惴中度过,居然平安无事。到了四更时分,阿迷又有探报到来,报称阿迷土司府内大约发生重大事故,有几个贼党骑着快马,似从昆明赶来,一进土司府内里边立时闹得天摇地动,刹时又有一拨快马出府,向秘魔崖飞驰而去。

  这样摸不着边际的探报,连铁笛生也莫名其妙。大家眼睁睁直望到五更过后,晓色朦胧,寨前寨后兀是不见一个贼党踪影。片时,东方日出,天地光明,三乡寨的人们,大家长长的吁了口气,万不料居然平安度过一夜,猜不透少狮普明胜为何这样虎头蛇尾,竟不敢兴师问罪。

  众人正在后寨谈论此事,阿迷探报又到,报说拂晓之际,大批贼党分水陆两路,从昆明赶回阿迷,情形非常狼狈,涌进阿迷城门时,还抬着几张软床,遮盖得非常严密,不是尸首便是重伤的贼党。这挑贼党一到,土司府内更显出混乱异常,立时有几名悍目,骑着快马,飞一般向六诏山秘魔崖方面驰去,大约贼党发生重大事故了。铁笛生听得不住点头。

  何天衢道:“看情形贼党们,在昆明沐公府受了挫折,大败而回。贼党们昨晚早得探报,所以小贼普明胜顾不得到此蓐恼了。”

  窈娘道:“但愿如此!可是九子鬼母刚愎自雄,性情乖张,如果受到挫折,更是凶性勃发,倒行逆施,要不顾一切的蛮干了。我们这儿还得加意提防才好。不过伯母同铁老前辈一夜不曾交睫,此刻快请安息去。我同天衢兄在此守候葛大侠到来便了。”

  铁笛生笑道:“诸位不必担忧,独杖僧、桑苧翁两位老前辈自有安排。如果贼党们在昆明难以得志,更没有功夫顾到此地。此刻葛兄尚未到来,大约在沐府内稍有勾留。算计路程,午后定必赶到,老太太同桑姑娘正可趁此休息一下,便是阖寨头目们也可吩咐他们轮班安息,免得大家都闹得力疲神倦,到了晚上,反而振作不起来了。”

  大家一听果然有理,便照言行事,上上下下掉换休息。铁笛生自己却飘然出寨,不知到甚么地方去了。到了日色西斜,大家盼望的葛大侠,依然踪影全无。阿迷方面,虽然不时有探报到来,依然是空空洞洞的消息,猜不透是吉是凶。

  何老太太同何天衢、桑窈娘正在心怀惴惴,却好铁笛生慢条斯理一步三拖的踱回来了,大家忙赶着探问他到何处去,见着葛大侠没有,探着贼党消息没有,一连串的探问,铁笛生偏是从容不迫的笑道:“诸位望安,本寨大约可以无事了,可是今晚却是紧要关头,我们同九子鬼母一决雌雄,便在今晚了。”

  何天衢等听得摸不着头脑。铁笛生虽是前辈,平日而且和蔼可亲,同在自己师傅面前不一样,却也不敢多问,只有白瞪着眼,等候下文。

  铁笛生进屋落坐以后,才笑说道:“我已见着你们师傅和那位瞿塘黄牛峡大觉寺无住禅师了。他们二人在昆明得着浪里钻、水上飘二人飞报,得知此地突生祸事,从昨晚三更以后起程,一路趱行,到今天午后蹈入阿迷境界,却在途中见着独杖僧留下暗记,知独杖僧、桑苧翁潜踪所在,便在就近,先赶去一见,得知贼党内情,知此地可以无事,不必急急赶来。我午前出去,也在三乡寨左近,看到他们留下暗号,赶到他们寄身所在,彼此一见,才知昨晚二更时分昆明沐公府被狮王普辂一班贼党,闹得沸天翻地,双方一场血战,真够瞧的。

  “沐府方面家将、营弁死了好几十名,最惨的沐府教师,便是四川总捕,鼎鼎大名的瞽目阎罗左鉴秋独斗狮王普辂,力绝受伤,一对眼珠生生被老贼普辂挖去。瞽目阎罗徒弟通臂猿张杰,也被贼党擒住,做了挡箭牌,活活被乱箭射死,但是贼党方面也死了不少,狮王普辂带去的心腹党羽,龙驹寨土司黎思进、六诏九鬼中的逍遥、诙谐、风流三鬼,以及不少悍目,都死在沐府匣弩之下。最快人心的,葛兄赶到沐府时,正值瞽目阎罗双目被挖,老贼普辂也吃瞽目阎罗当胸一腿,踹中小腹,受伤不轻。葛兄恨那老贼心狠手黑,暗中施展大力金刚重手法,一掌击中老贼顶门百会穴,立时晕绝于地。这一下,狮王普辂绝难逃出命去。早上这儿探报看见贼党抬着软床进城,定是老贼尸首无疑,这样……”

  何天衢听到这里,未待铁笛生说下去,忽然剑眉上竖,虎目圆睁,倏的一跃而起,咬牙切齿的说道:“老贼!你也有今日!只是我不能亲手刃父仇,难慰九泉之下的家父了!”说罢,顿起大哭。

  何老太太也颤巍巍的离座而起,泪如泉涌,哀声叫道:“儿呀!为娘素知葛老师绝不轻下辣手,这次虽则恨极贼党们凶残不过,一半也是借题为由,存心代我儿复仇雪耻,这样恩师天下少有。我母子俩应该刻刻铭心切记。我儿尤该立志做人,不负你老师一番成全才是。”说罢,母子一发痛哭起来。

  窈娘急扶着何老太太极力劝慰,一面自己也不禁珠泪暗抛了。

  铁笛生看得暗暗点头,却说道:“老太太,天衢贤侄,大仇已报,正该痛快,何况今晚还有重大要事,本寨安危,也全仗今晚一举了!”

  天衢听得语气沉重,大家忙止住悲声,含泪说道:“晚辈忍不住悲从中来,在前辈跟前放肆,尚乞恕罪。老前辈所说今晚还有大事,请前辈指示一切。”

  铁笛生道:“刚才葛兄叫我到今晚起更时,带同天衢贤侄桑姑娘两人,同赴六诏山秘魔崖,协助独杖僧、桑苧翁等深入贼巢。桑姑娘熟悉秘魔崖路径,我们更得借重。至于三乡寨今晚留下浪里钻、水上飘二人,帮着火鹁鸽、老巴守护寨基便得。已料定贼党自顾不暇,绝不敢到此蓐恼的了。可是今晚我们直捣贼巢,非但关系三乡寨的安危,便是整个云南的安危,也全在今晚一举!好在这样重担子,都在独杖僧、桑苧翁同你们老师的肩上,我们无非凑个热闹,从旁摇旗呐喊,顺便开开眼界罢了!”

  当下何天衢、桑窈娘遵照铁笛生吩咐,把自己三乡寨头目嘱咐了一遍。商量停当,静候起更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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