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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何天衢心想这火鹁鸽年纪快到六十,还是这样火暴性子,可见一片忠心,又令人可敬可爱,当下向浪里钻道:“贵上我曾经拜见过,确实是位豪杰。便是老哥这手子午钉,腕劲准头,实在令我钦佩。可见强将手下无弱兵了。”

  浪里钻笑道:“少土司爷快不要称赞。我家独门子午钉,只要打在要穴上,子不见午,午不见子,准死不活。早年在江湖上很享过盛名,都叫作‘追魂子午钉’。后来我家主人隐迹埋名,嫌这子午钉过于歹毒,轻易不肯传人。可是有这一桩好处,子午钉打上以后,只要不到对时,审查这人并无大恶,用我家独门秘药一治,立时便能醒转,同好人一般。我没出息,偷学了几手,总打不好。今天误打误撞,却被我打了上。现在我们先把这个死的,快点掩埋起来。”

  火鹁鸽道:“且慢,我进去拿家伙去。”说罢,一纵身上了墙头,翻进墙里去了。一忽儿,先后跳出两个人来,都扛着掘土的铁铲。火鹁鸽和浪里钻立时抬起那个死尸,向远处走入树林。还有一个却把铁铲一丢,伏在何天衢脚边说道:“我的少爷,你还认得老奴阿巴吗?可怜我家耐德一番苦心,虽然对我们说小主人从小遗失,老奴心里却有点疑惑。我们老伙计火鹁鸽的火暴性子,我也不敢提起。此刻睡梦里被火鹁鸽推醒,匆匆一说墙外打死贼党奸细情形,又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少爷回来了,便同他跑了出来,此刻老奴还疑惑是做梦哩!怪不得昨天耐德满脸笑容,对我说我们三乡寨现在虽然危险,却从危险里要拨云见日了。那时我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到此刻才明白了一半。我的少爷,体态容貌,活脱像我当年老土司爷。老奴快活死了!”

  说罢,满面泪容地立了起来,又说道,“我的少爷,既然回家来,还不快进去见我家耐德。”

  何天衢道:“我此番回来,还不能露面。你们两人可得谨慎一点,这事确关系不小。”

  老巴连连应道:“老奴理会得。现在让他们两人料理尸身,老奴陪少爷悄悄进去吧!”

  何天衢向地上一指道:“这个贼尸,把他提进墙去,我还得向他口供。”说罢,一呵腰,把贼尸拾起,一点足,施展一鹤冲霄,竟从墙外跃上靠墙上的楼檐。墙外的老巴,一看小主人有这样本领,乐得嘻着嘴暗暗点头,也慌拾起铁铲跳上墙去,却从墙头再盘上近身楼檐角上,向何天衢悄悄说道:“少爷,你把贼人交我,我自会安排,保管人不知鬼不觉。耐德住在楼上中间屋内,少爷尽管进去,却不要惊动侧屋的人。”

  何天衢遂把肋下夹着的贼党交与老巴,自己在楼檐口微一耸身,便跃到中间楼窗口。侧耳一听,楼内微微地起了一阵蟋蟀之声。正想弹指扣窗,忽听得里面低唤道:“外面是衢儿吗?”

  何天衢大喜,慌应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语方出口,中间一扇窗户,已慢慢地开大了。何老夫人一闪身,何天衢已跳进窗内,立时跪倒行礼,立起身来悄悄把墙外情形一说。

  何老夫人叹口气道:“儿呀,你大约还不知道这儿的细情。为娘身在虎口,祸福尚难预定。幸蒙葛老师处处庇护,还有一位葛老师好友铁笛生暗地到此,见过一面,才知道我儿奉师命回家来。今夜为娘的一夜未曾交睫,刻刻盼望我儿来到,却不料此刻听出墙外有了响动,赶快起来,从窗窟窿里向外张望,只见火鹁鸽从墙头跳出身去,又听得墙外似有交手的声响,霎时便寂,又听得似乎有人哭笑的声音。正猜不出何事,半晌,却见我儿身影跳上来了,为娘才放了心。

  “儿呀,咱们娘儿俩,此时还不能明目张胆地露面。葛老师本叫你只见为娘一人,现在事有凑巧,偏逢着贼党到此。在火鹁鸽、老巴、浪里钻三人跟前露了面,这三人虽然无碍,到底违背了师命,总是我子年轻沉不住气,这且不管。可是我儿此番回来,与往年不同,大约在家中要隐藏几时,等候葛老师的命令,再定行止。此事为娘想定多时,这间楼内虽然没有外人到来,伺候为娘的两个婢子,住在隔室,须瞒不过三人的耳目。这两个婢子,虽也忠心不贰,可也蠢得厉害,难免不透出风声。

  “这事关系咱们娘儿俩的大事,万万大意不得。幸而为娘想到这楼顶上,中间尚有一层望阁,当年你父亲在世时,原是防备盗贼用的。阁宇虽小,却用粗竹、山石垒成,颇为坚固。四面并无门户,只有四个小方窟窿,内有厚板遮蔽。人上去时,却须从为娘床顶天花板上去。这时楼上没有灯火,我儿看不出来。其实这个楼顶天花板,做就了一扇活户,在床顶上伸手便可推开。天花板内另有小梯,直通楼顶阁内。我儿白天隐藏阁内,晚上等两婢回房,便可下来同娘相见了。”

  娘儿俩正在嘁嘁喳喳地讲话,猛听得窗户上有人轻轻弹了一下,低声唤道:“少爷,墙外的事已妥当了。捉住的贼党,已由浪里钻用独门秘药救转,请少爷陪着耐德悄悄下楼去,到楼下火鹁鸽屋内,审问贼党口供,再定办法。”

  何老夫人听出是老巴口吻,便走近窗口道:“不必多言,我下楼便了。”说罢,窗外声音顿寂。何老夫人道,“咱们下楼去吧!”

  何天衢便扶着自己母亲,从暗地里走出卧房,慢慢摸到扶梯边,把自己母亲扶下楼去。原来这种楼房,完全是苗族式的房子,楼下都是山石垒成,上面一层才用坚木做柱,也有搭起四层高的。各土司府聚堂,便是这样建筑。

  当下何天衢同他母亲到了楼下,火鹁鸽已在楼梯边迎候,把母子二人引到左边一间宽大的石屋内。地上两支一人多高的铜烛台上,点着明晃晃的两支巨烛。何天衢扶着他母亲步入室内。才看清这间石室足有三丈见方。全屋只有靠南一个窗口,用兽皮挡住,不使通光。屋内并无陈设,靠北墙角上摆着两张床塌,大约是火鹁鸽、老巴两人用的。墙上挂着几件皮鞭、苗刀,弓箭之类,近床一张木桌,围着几把硬木椅子,其余便没有什么了。

  火鹁鸽把两张木椅子端在中间,请何老太太、何天衢坐下。何天衢却不肯坐,便在何老太太背后一站,问道:“他们两人把那贼党弄到哪里去了?”说犹未已,烛影一晃,老巴在前,浪里钻在后,抬着四马攒蹄的贼人走进屋来。把贼人向地上一掼,便向耐德行礼。何老太太却用客礼对待浪里钻,向他再三道劳。

  何天衢一看地上的贼人,已用黑巾把他耳目扎没,明白这主意很高,使贼人蒙头转向,不知身在何处,也看不出是谁。这时老巴把进出的门户一关,走过来向何天衢耳边说道:“这儿离前面头目们住的房子尚远,这间又是四面石墙。少爷亲自讯问贼人口供,不妨事的。”

  何天衢点头走到贼人身边,略一思索,便蹲下身去,向贼人身上一推,用滇南乡音,很和平地问道:“喂,朋友,你是哪一位?怎会落在他们手中?其中有什么事,你快实话实诉,一忽儿他们到来,我便没法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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