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朱贞木 > 龙冈豹隐记 | 上页 下页
一六〇


  沐公爷微笑道:“未必见得。多半还亏我们左老师傅在此同气相感,才蒙这几位闲云野鹤的侠士光降到此。暂且不去说他。我一心愁着左老师傅受伤过重,唯求天相吉人,失明以外,没有别的变故才好!”说罢,迈步望瞽目阎罗卧室走。忽见云海苍虬上官旭立在户门口,躬身说道:“左老弟此刻正在静卧。公爷也辛苦了一晚,保重贵体要紧。草民斗胆,请公爷回步安息一下才好。此地有草民照料,请公爷放心好了。”

  龙土司从旁也说道:“上官老达官说得也对,左老师傅的病体,不是一天调养得好的。一忽儿天要大明,公爷快请回内宅吧!”说罢,便喊进沐钟、沐毓伺候。沐公爷点头叹息道:“好,我依诸位便是。我不进去惊动老师傅了。不过我真不放心,我万分对不住左老师傅,现在有许多话无法说,要紧的先设法把左老师傅身体恢复了再说。葛大侠留下的药不多,我看请一位高明的伤科大夫看一看才好。”

  龙土司、上官旭又附和了几句,才把沐公爷送回内宅。这当口东方屋角已微微透出晓色,沐府内从这天起,一面办理伤亡将土的善后,一面调养瞽目阎罗的伤眼,倒也平安无事。

  现在调转笔头,跟着无住禅师的行踪,要叙述阿迷及秘魔崖,何天衢同铁笛生等方面的事了。且说葛大侠门徒何天衢,自从在梁王山下同无住禅师、上官旭两人分手,遵照师命,改扮行装,潜回自己老家滇南维摩。(事见前文。)居然被他瞒过贼党的耳目,偷偷地回到自已家乡。白天还不敢露面,等到夜深更静,才敢折近自己土司府。好在自己从师练艺这些年,每年总有一二次偷偷地回府来看望母亲,知道自已母亲卧室在土司府最后一进的高楼上,自成一所院落。楼上侧室只有两个粗婢,伺候母亲。楼下也有从前父亲手下两个得力头目,现在年纪已老,留在内宅照应门房。其余都在前面屋内,无事不得擅进内室。这般深夜,倒不怕泄露消息。

  何天衢这时蹑足潜踪,绕到自己屋后,自己母亲住的这所高楼,已在眼内,抬头一望,黑沉沉的没有灯光,大约都已睡熟。前面土司府的更鼓、刚打完五更。何天衢没有回家,已将近一年光景,此刻和自己老母只有一墙之隔,想起父亲血海般怨仇,同老母守寡抚孤,忍辱负重的一番苦心,不禁酸泪沾襟,热血如沸,愕愕地望着楼窗,半晌没有移动。这当口,忽然从屋后远远一丛树林内,闪出一道灯光来。同时脚步声响,似乎有两个人向这边走过来了。

  何天衢猛一惊觉,慌一伏身,唰地跃退丈许远,躲进一丛矮树背后,偷看来人何等样人。却听得脚步声渐渐走近墙脚,忽地灯光息灭,影绰绰两条人影转过墙角,走近何天衢原先立身的几下,忽然停步。只听得一人说道:“你何必这样胆小。这档事,何老婆子还在梦里呢!便是被她看出一点痕迹,一个老婆子,还不是在咱们手心里转,怕她怎么?”

  何天衢心里猛地一惊,慌屏气细听,又听得另一人说道:“你不要看得太容易。我们府内忠心那老婆子的人,真还不少。另外不说,老婆子楼下两个老东西,年纪虽老,手底下很有几下子,每人身边几支毒药镖,更是难惹。这两个老东西一心维护老婆子,形影不离,要想下老婆子的手,非得先除掉那两个老东西不可。好在日子还有几天,让她一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怕她逃出手去。”

  这人说到此处,暗地里何天衢已听出一点大概,立时怒火中烧忍耐不住,刚想跃出身去,捉住两人,细问情由,猛见墙头上探出半身黑影,一声不响,右臂一晃,向下面唰地发出一道寒光。只听得刚才说话的人“啊哟”一声,踉踉跄跄,退出好几步远,顿时跌倒,痛得满地乱滚。另一个刚一抬头,墙上的黑影业已全身涌现,猛地向下一跳,向那人当头压下。那人身手倒也利落,霍地向后一退,刀光一闪,业已型出腰刀,护住前身,低声喝问是谁。

  从墙上跳下来的并不答话,一落地,抖手一扬,又是一道寒光,向那人发出。那人一伏身,背后铮的一声,一支短短的毒药镖正插在墙角基石缝内。墙上跳下来的一发不中,早从背上拔出一柄厚背锯齿刀,一个箭步赶过去,举刀就杀。那人居然把一柄腰刀施展开,很有点家数,两人哑声儿战了片刻,墙头跳下来的,似乎不敌,刀法散乱,步步后退。

  这时何天衢已认出墙上跳下来的正是自己府内出名叫他火鹁鸽的老头目。这时一看火鹁鸽究竟手老力衰,不是那人敌手,正想现身捉贼,不料事出意外,那人正在心狠手黑,步步进逼,想把年老的火鹁鸽刺死,忽又见那人背后墙角下倏地转出一人,一举手,低喝一声:“替我躺下!”

  那人真还听话,腰刀立时应声撒手,往前一冲,一声不哼,便扑倒地上起不来了。

  这一来,何天衢又复停住身形,倒要看个究竟了。只见火鹁鸽对于敌人倒地,一点不惊奇,也不问来人是谁,一俯身,掏出缠束,便把扑倒的人四马攒蹄捆个结实。墙角放暗器的人,也走了过来,笑道:“那一个被你这一镖,谅已毒发废命。这一个中了我们独门子午钉,无非一时昏厥过去,还有法救得转来。”

  火鹁鸽顿足切齿道:“那一个被我一镖打死,正是他吃里爬外的报应。我恨不得千刀万剐,才出我心头之恨。这样毒发身死,还是他的幸运。这一个,是恶贼飞天狐的死党。来一个,杀一个才好,怎的你还要救他。”

  这人笑道:“今天我来的时候,听我主人说,你家小主人今晚不到,明晚准到。让他自已问明贼人的口供,也是好的。”

  火鹁鸽叹口气道:“我们耐德真是女中丈夫,这档事连我也瞒得如铁桶一般。我虽然知道我们土司有位公子,只知道从小遗失,满以为被凶贼一网打尽,万想不到我们的耐德有这样心胸,居然暗地里教养成这么一位强爷胜祖的少土司。你偷偷地讲与我听时,你不知我心里这份痛快,就不用提哩!照你此刻一说,我们少土司就要回家。这一来,我倒又有点发愁,万一被凶贼知道,宛似火上加油,发作得更快了”

  那人说道:“你这叫多虑。你想你家少土司此番回家是奉葛大侠的师命的,有葛大侠做主,自然万无一失。你这样发愁,才叫多虑哩。”

  火鹁鸽搔了搔头皮,连忙说道:“你说得也对,但愿上天保佑,我家少土司平安回来。”

  火鹁鸽刚说到此处,何天衢早已忍耐不住,心想火鹁鸽忠诚不贰,这人虽然不知道底细,似乎深知我家的事,必是有来历的,现身出去,大约不妨事的。略一思索,一转身,便飞跃而出,紧趋几步,到了二人跟前,低声喊道:“火鹁鸽,你还认得我吗?”

  何天衢一跃而出,倒把两人吓了一跳。火鹁鸽一听话风,慌抢前一步,仔细认了又认,猛地呵呵一声大笑,双手一张,拦腰抱住何天衢,立时老泪纷纷,呜咽说道:“我的少爷,还有点小时模样,老奴认得,老奴认得!”

  何天衢也被他感动得酸楚难言,却怕他感情激动,大声叫喊,慌悄悄道:“快快噤声!深更半夜,惊动旁人,泄露机密,不是玩的。”

  火鹁鸽一听这话,慌不及束手后退,低声道:“老奴知道,老奴该死。”

  何天衢又悄问道:“这一位没有会过面。承蒙这位壮士暗助一臂,制伏贼人,在下理应感谢!”说罢,向那人连连拱手。那人倏地避过一边,连连摇手道:“少土司休得多礼,俺叫浪里钻,奉俺家主人铁笛生之命,到此保护老夫人,迎接少土司的。”

  火鹁鸽也过来说道:“这位大哥是昨天到的,业已见过我家耐德。从昨夜我同老巴和这位大哥轮流守夜,侦察这地上两人的举动,想不到今夜非但捉住他们,而且迎着了少爷,真是天大的喜事。不过这位大哥嘴够紧的,此时才说出少爷回府的事。想是我家耐德怕我火鹁鸽的一冲性子,不留神说溜了嘴,所以关照这位大哥不说的。可是到底我知道了,见着少爷了!”

  他一张嘴,鞭炮似的说个不停,倒把何天衢、浪里钻招乐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