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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大公子吩咐完毕,便邀龙土司、瞽目阎罗进厅,转入厅左一间精致的雅室。中间紫檀嵌大理石的圆桌面上,已陈列着整齐的酒肴。那几名家将忙小心翼翼地跟来伺候。大公子一挥手,喝令退出,在门外伺候,不准任何人进来。另外派一人过去,通知沐钟、沐毓转禀公爷,只说将军和左老师傅再三叮咛,请公爷不必出来,有事时将军、老师傅进内求见好了,不准多说一句,快去快来。家将们齐声答应,悄悄退出。另派一人进内传话去了。

  大公子立时把屋门掩上,转身亲自执壶,替龙土司、警目阎罗斟酒,请两人席上细谈。两人略一谦让,宾主三人便各就座。大公子沐天波,先自皱眉说道:“老师傅起先在他们面前,不便说明所以。可是这事真奇怪,今天清早,我在这座厅前,也走过好几次,并没发现匾上的刀柬。刚才龙世叔和老师傅率领不少人,在内宅周围、屋上屋下,调度一切,比别处格外注重,便是这座大厅也流连了许久,这许多眼光并没有发现这劳什子,何以隔不了一时半刻,世叔们此刻从外面二次进来,便突然见到一刀一柬了,这事未免太奇怪了。老师傅在屋上,踏勘了许久,定有所见。那张字条,怎样恫吓的呢?”

  龙土司浓眉微皱,也抢着说道:“大公子说得对。贼子们真有点鬼画符,俺也想不出其中道理来了。”

  瞽目阎罗摇头叹息道:“事情并不稀罕,还得怪我自己疏忽。贼子欺我太甚!我瞽目阎罗,拼出这条老命,也要同贼子们一决雌雄。现在闲话不说,且请将军同公子,看明了字条再说。”说罢,把手上那柄牛耳尖刀放在桌上。从怀里取出那张字条,交与大公子沐天波,龙土司伸过头来同看,只见上面写着:今晚三更,誓取沐氏父子三颗首级,外带龙角一支,瞎眼一对。狮王特示。大公子沐天波,一看到这几句话,不由吓得连打寒噤,面色惨变。独角龙王龙土司却气得握拳透爪,两目如灯,砰的一声,震得酒杯乱跳,汤水横流,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不杀这头疯狮,誓不为人!”

  瞽目阎罗摇手道:“将军息怒,公子休惊,听我讲明情由,大家从长计议。不过这张字条,不便请公爷过目,留着也无用,大公子且收起来,无人时悄悄地烧掉便了。最可恨的,我同将军在此地前后调度时,万恶的贼子竟敢逗留此地,窃听我们的计划。等到我们调度完毕,贼子已探得我们的内情,如愿以偿,便在匾下做了手脚,显露贼党的能耐,然后从屋上悄悄逃走了。我们万料不到,白天贼子也敢在此隐身。狡诡的贼子,明知今晚不易深入,又不知我们如何布置。又料定昨晚闹了一宵,人困马乏。白天屋上无人守御。屋深地广,容易乘虚进出。这一来,竟被贼子做了手脚去了。这不是贼党本领高,还得怪我们疏忽。白天没有派得力人员,在府前府后各要道,设立步哨和巡查的队伍,遂被贼子来去自如了。”

  瞽目阎罗这样一说,龙土司默然无言,暗暗觉得阿迷贼党,确非易与,果然有点失着。

  大公子沐天波却又感觉青天白日竟容贼子隐匿内宅,窃听本府重要军情,距离密室又这样近,事情太觉危险,今晚更是可虑,实在无心饮酒了,把字条向身边一藏,又向瞽目阎罗问道:“经老师傅这样一说明,一点不错。不过贼子既然逗留此地,偷听机密,究竟藏身何处呢?再说,贼子既然这样大胆,也许此刻还隐匿暗处,预备在此卧底,晚上接应贼党们哩!”

  瞽目阎罗点头道:“公子所见极是,老朽也曾想到。可是老朽如果没有料定贼子业已逃走,哪敢在此安坐吃酒。因为此刻在内宅四周屋上察看,贼子逃去痕迹,颇为显然。起初老朽跃上挂匾处所,察看匾后隐藏一人,绰绰有余,而且里面尘土的痕迹,显然藏卧过人。这块匾后藏人,真是极妙的地方。还可以断定贼子在匾后隐匿已有好几次,大约公爷班师的消息传出以后,贼子时常以此为藏身之所。昨夜黑牡丹率领贼党救走游魂之后,或者回到就近贼窝,同瓢把子狮王计议之下,觉得沐府未必像所想的容易,特地再派贼党能手,到此刺探机密。

  “察看墙头瓦面依稀留下一点脚印,来的贼子十九是黑牡丹本人。这女贼倒不容轻视,本领机智,大异常人,但是贼党无论怎样狡狯,依然留下一手破绽。如果藏在匾内,偷听完了,悄悄一溜,我们到此刻还闷在鼓里。贼子们画蛇添足,偏又来了一手寄柬留刀。在贼子们以为先声夺人,表示挟着有难以抵抗的威力,言出必践,到时准备手到擒来。哪知这一手,无异通知我们,贼党几次三番暗探沐府,还有点摸不准我们实力,所以又派能手白天冒险掩进府来,探准虚实,再来下手。

  “我料得黑牡丹此刻逃回贼窝去,报告我们防御情形,也够普辂老贼皱眉的。如果被我料着,老贼感觉不易下手,今晚也许不来,也许知难而退,拖延几日。如果真个被我料着,黑牡丹这一探,反而于我们有利。我们非但缓开手来,布置格外周密,而且两位武林前辈,也许在贼党老巢阿迷六诏山方面,有了举动。普辂老贼得信定必赶回去,自顾不暇,无法再来薅恼,我们更可逢凶化吉了。”

  当下豪迈的龙土司、贵胄的沐天波,细听瞽目阎罗这番议论,似乎句句人耳,料事如神,非但心里十分佩服,而且一颗七上八落的心,也觉安贴了许多。其实思想与事实,往往不符。阿迷贼党雄心极大,立志复仇,非止一日,一举一动,都有精密的计划,哪能容易罢手。瞽目阎罗一半无非借此自解,安慰众心,一半到此无可奈何之际,往往从好处着想。人人如此,瞽目阎罗也不逃出例外。后文自见,这且不提。

  且说室内三人自宽自解,用完了午餐,又秘密筹划了一阵,觉得内宅晚上布置,虽然给贼侦探了去,但也不便更张,实在除此也没最高的方法。有这许多联珠匣弩,替贼党设想,似也无法近身。不过鉴于寄束留刀一档事,把规定的巡逻队守卫提前出动,一到申牌,便下令警备,以期格外周密,当下议定。三人到后面密室,同沐公爷、龙土司又商量了一回,却缄口不提前厅寄柬留刀一档事。

  诸事停当,龙土司、瞽目阎罗告退,回到花园小蓬莱,略事休息。冬日昼短,不知不觉日色西斜,快进申牌时分。前面沐公爷业已暗暗发令,调动派好的队伍。这里龙土司也把驻在庙内六十名弓箭手、十四名头目调集小蓬莱外面空场中。带来的头目原是二十名,其中六人,分随金翅鹏、上官旭、张杰出侦缉贼踪去了。

  这时龙土司、瞽目阎罗一看天色慢慢地黑下来,已报申正,三人兀自一个不回,未免有点焦急起来。却好沉了一忽儿,云海苍虬上官旭带着两名头目先自回来,却是一无所得,辛辛苦苦在昆明省城东南方整整地闲溜了一天。

  上官旭刚坐定,金翅鹏也带着两名头目进来了,都走得满身沙土,脚下泞泥,一进门来不及更换盥洗,便叹了口气道:“罢了,今天我受贼子们戏侮了!”

  龙土司第一个性急不耐,慌问怎么一回事?这当口云海苍虬上官旭刚更换了改扮的破衣破帽,从临室安步而出。不意金翅鹏一见上官旭,且不答话,拱手向上官旭问道:“老达官这一趟够辛苦的,定也遇见贼子们了?”

  上官旭愕然道:“说起来真惭愧!白溜了一整天,什么没有碰着。金都司想必淌着一点贼迹吧?”

  金翅鹏似乎也微微一愕,苦笑道:“老达官出门时,头上不是罩着一顶破风帽么,老达官赶快去搜索一下,也许多点什么的。”

  此语一出,非但上官旭瞠目不解,一屋子人都有点莫名其妙。瞽目阎罗却有点觉察,知道又是一件不好的事,向上官旭道:“老哥哥,金都司话里定有用意。何妨把那顶破风帽,拿出来看一看呢?”

  上官旭翻身进屋,一忽儿转出身来,面色立变,气得胸前一部银辑,波浪一般乱颤,手上却举着一张字条,怒冲冲地喊道:“完了,我栽到家了!白出去了一天,反而替贼子们带信来了。”说罢,把那张字条往桌上一掷。

  大家急看时,字条上面写着:“今晚三更,誓取沐氏父子三颗首级,外带龙角一支,瞎眼一对,狮王特示。”

  龙土司、瞽目阎罗一看,同大厅匾上发现的一个字不错,笔迹也是一人所写。瞽目阎罗慌把字条向掌心一团,举目留神屋内,幸喜几名头目都已退出,小蓬莱内的书童也不在跟前,转身问道:“金都司并不同道,怎的知道他帽内掖着字条呢?”

  金翅鹏跺脚道:“岂止老达官一人,我这儿还有一张哩!”说毕,伸手向怀内一掏,嘴上立时“咦”了一声,倏地往外一伸,手指上却夹着一个折叠好的方条儿,一看纸的颜色,便与上官旭取出来的字条不同。金翅鹏一脸惊疑之色,连声呼怪,急急把折叠的方条,舒展开来,却是一张洁白贡川纸,纸上龙蛇飞舞的一笔行草,一入金翅鹏之目,立时惊得直跳起来,连喊:“怪事!怪事!今天稀罕事儿,都叫我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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