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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禄土司答道:“承大公子垂注,此刻贱躯似已回复过来了。”说了这句,慌又向瞽目阎罗连连拱手道:“左老英雄,一别数年,幸会幸会!真是何处不相逢了。”

  瞽目阎罗立时趋前寒暄,笑说道:“几年阔别,禄土司似乎清减得多。几乎觌面不识,今天从何处降临?又听说贵体违和,究系因何如此。”

  禄洪刚要答话,沐公爷慌用语拦住道:“老师傅且请安坐,荩候伤体初愈,只管躺着养神,内情由我代说好了。”说罢,随手拿起一具小玉锤子,走近一张雕花紫檀的高几,几上摆着一座汉玉磐,轻轻向磐上扣了一下。叮的一声,清越非常,立时听得当户垂下的锦帐外面,有人漫声问道:“爵爷有何吩咐?”

  沐公爷吩咐道:“叫沐钟、沐毓留意龙将军回来,不必进园,立时请到内室相见。还有小蓬莱几位老少英雄,叫他们好生伺候。二公子如已下床,叫他来一趟。快走。”

  幔外低低娇应一声,微微一阵碎步,和环佩叮咚之声,渐渐而远。

  密室内宾主刚刚就座,幔外又莺喉呖呖,禀报龙将军到来。沐公爷笑说在田回来得真快,天波快迎导。大公子奉命趋出幔外,一忽儿陪着高视阔步的独角龙王攀幔而进。禄洪一见龙土司,顿时面色惨淡,一跃下榻,向龙土司说道:“姊丈,几乎不能同你见面了!”

  龙土司两道浓眉一挑,虎目圆瞪,顿足说道:“俺回营时,天还没有透亮,和金都司计议了没多时,公爷派人飞马驰报,从去人口中,探知你身受重伤,便料得你在途中遭了贼人毒手。俺立时翻身出营,骤马赶来。此刻见着你面,才放了一半心。现在伤在何处,究竟怎样受的伤?你……”

  一语未毕,大公子天波接过去说道:“老世叔且请安坐。刚才左老师傅问到此处,家严恐怕禄土司多语伤神,意欲代说,恰好世叔到来,现在由我,把此事说明便了。”说毕,先扶禄洪依然靠在榻上,然后请独角龙王、瞽目阎罗就座,自己在下首坐定。这时又进来一个垂髫雏婢,手托金盘,依然分献香茗,在禄土司榻前,又多献了一杯浓浓的参汤,然后悄悄退出幔外。

  瞽目阎罗看出这间密室,连贴身伺候公爷的沐钟、沐毓都不能擅人,一切均由姬侍们伺候。公侯之家,规模毕竟不同。想不到自己不过一个捕快出身,竟在这样的地方同公侯并肩接席,这也算一跤跌入青云,出于始愿所不及的了,这也是公爷另眼相待,我老哥哥同张杰,公爷虽然青睐,究竟又差了一层,难到此地。看来公爷相待情分,非同寻常。贼人不来则已,真个到来,不管成败,只可尽我力量,拼出老命,报答沐家的了。且不说瞽目阎罗自已一阵感叹。

  这时宾主坐定,大公子天波已把禄洪受伤经过,向众人说出来了:“禄土司并未随家严班师到省,系在曲靖率领自己部下苗卒,先回华宁婆兮寨,在家中待了多日,却探得阿迷贼党猖狂的情形,异常险恶,自己华宁婆兮寨,又是阿迷通昆明的咽喉要地,最可虑的还是近在咫尺的龙驹寨。此寨属弥勒州辖地,龙驹寨土司黎思进却是狮王普辂的心腹。

  “龙驹、婆兮两寨中间,只隔了三四十里的一座万松山。山右是婆兮寨,山左是龙驹寨。如果两寨能合力扼守这条咽喉要道,阿迷贼党便不能任意出人。现在龙驹塞黎土司是阿迷羽党,便无法扼阻贼党。表面上还要不露声色,同黎土司照常往来。其实黎思进肚内雪亮,早知禄土司是龙将军内亲,同俺沐家休戚相关,早已视同眼中钉,早晚总有一天要出事。所以这一次家严请禄土司火速带同部下,回家防守,顺便随时探报贼情。

  “前几日禄土司手下探得确实消息,云贵边匪失败以后,贼党连日在六诏山秘魔崖鬼母洞集议,由九子鬼母以下,许多贼党首领,个个俱到。虽然他们集合的秘魔崖,外人断难进去,可是集议以后的举动,可以看出一点来。只见这几天,龙驹寨进出的人特别多。寨内头目等人,显得特别忙碌。据龙驹寨内头目漏出来的消息,九子鬼母几个厉害角儿,如人人知道的太狮、少狮、飞天狐、黑牡丹,以及六诏九鬼等,把龙驹寨当作落脚处所,昼伏夜行,忽留忽去,常常出没于到省城来的一条官道上。

  “昨天又得探报,龙驹寨内这班魔头突然走净,连本寨土司黎思进也跟着他们走了。据黎土司亲信头目漏出来的消息,别人不得而知,黎土司本人确实到省城去的。禄土司一听这样消息,当然可以推测一个大概,心里急得了不得,不顾本寨安危,匆匆把本寨得力头目嘱咐一番,便骑匹快马,偷偷从小道赶来报信。哪知不走小道,也许不出祸事。因为禄土司不敢从万松山下官道走,却从婆兮寨背后,经抚仙湖畔,穿铁关炉,再越普宁州。单身匹马,马不停蹄,连日连夜,已赶到昆明城外,滇池沿岸一带,小地名叫作银花坪,一面是白浪滔滔的滇池,一面是高高低低的土山。土山并不高,上面一丛丛黄叶飘摇的杂树林,这时正是昨夜五更已尽的时分。眼看再赶一程,便到了人烟辐辏的碧鸡关。

  “到了碧鸡关,进城没有多远了。禄土司原已人困马乏,可是不敢中途停留。一看银花坪地势荒凉,路上一人俱无。虽然到了省城相近,也得处处留神。不顾困乏,加上几鞭,想一口气奔到碧鸡关再说。不料奔驰不到二里路,还未出银花坪地界,猛听得身后,鸾铃锵锵乱响,蹄声错落。向自己身后疾驰而来,似乎还不止一骑。

  “禄土司心里犯了疑,暗想此处不是官驿。这般时候,难道也有像自己一般的奔路的吗?慌扭头回望,五更虽尽,晓色未透,后面黑沉沉的,看不出人马的影子。可是蹄声铃声,越来越近。一忽儿,铃声益发清晰,好像同自己并骑而行一般,向左侧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听到蹄声,在土山那一面。想必土山那面也有一股小道。

  “片时,来骑似乎飞快,已越过自己头去。霎时铃声顿止,似乎已到地头。却因中间隔着土山,无从看出,以为无关,坦然前进。走不过一箭路,土山断处露出交岔路口,夹着两面寒林之中。岔道上影绰绰三骑并立,正挡住前进之路。这一看,禄土司才觉有异,手上缰绳不由得微微一松,马蹄也慢慢缓了下来。可是起先奔驰得急,骤然一缓,离那岔道上已不到三四丈远。挡路的三骑内,突有一人大声喝道:‘来骑停步!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姓甚名谁?要命的快说实话。

  “禄土司明知情形不对,到此地步,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绝不能透露一点畏缩之态。两腿微微一磕马腹,向前又进了几步。看出对面马上三人,个个恶眉凶目,带着武器,却不认识,料是阿迷贼党,立时手按腰剑,厉声喝道:‘陡!天下路天下人走,你们拦住俺的去路,意欲何为?识趣的,快快替我滚开,如若不然,叫你们识得俺的利害!

  “禄土司这样一叫阵,腰中长剑,已擎在手内,预备死命一拼。不意对面之骑,并不立时动手。中间一个使狼牙棒的贼人把狼牙棒一指禄土司,嘿嘿冷笑道:‘凭你单人匹马,还想闯过这座关口去么?那叫休想!你是谁?我们是谁?彼此肚内有数。你想整个儿回家,也可以,只要你此刻死了心,乖乖地回家一忍,不问别的事,俺们绝不难为你,还有你的好处。小子!你要明白,这是你老朋友关照的好处,让我们放你一条活路。俺们可致你水米无交,也没有这么大工夫同你废话。如果你不识相,定要往鬼门关闯,这儿便是你葬身之地。怨不得咱们不懂交情。喂!小子,咱们已经交代明白,活路在你后面,死路在你前面,怎么办?看你自己的了。

  “这番话又尖又毒,禄土司怎能听这一套?一咬牙,把马一催,挥动长剑,一声不哼,向前硬闯。贼徒一声狂笑,喝道:‘好小子,真想找死!’喝声未绝,三骑贼党泼刺刺一阵盘旋,立时把禄土司围在垓心。禄土司挥动长剑,上护其身,下护其马,拼出死力同三个贼党力斗。虽然跋涉长途,不堪劳累,当此生死关头,只可拼命。无奈马上三个贼党,个个都不弱。不用说战胜一个,连想脱身都不能够。前面有一个使双刀的贼人,拦腰砍来,好容易封了出去,不料马后使狼牙棒的同时一棒捣在马屁股上。还有一个使练子枪的,唰的一枪,穿在禄土司的小腿肚里。马一惊,前蹄一掀,禄土司顿时滚下马来,非但长剑撒手,跌下来时,左腿偏巧兜住了判官头上的缰绳。

  “那匹马后胯吃了一棒,又惊又痛,‘哧’地向前一窜,竟被窜出垓心,向岔道上没命地飞奔,可是跌下地上的禄土司一条左腿,还套在缰绳上,竟被受伤的马拖离了贼党之手。这景象原够惨的,连三个贼党也是一愕,幸而那匹马也是调理出来的良驹,拼命窜过了岔道,便屹然停蹄,否则禄土司被马一路拖去,哪有命在!这样拖了一点路,已经擦破了不少,腿上又受了一练子枪,已经成了血人了。

  “这时三个贼党一看禄土司被马拖过了岔道,泼刺刺赶了过去,一到跟前,刚想下马,捆缚禄土司,猛听得身边树林内,突然有人吹起笛子来,声韵裂石,振动林樾。在这深夜荒郊,居然有人吹出嘹亮的笛声,而且笛声就在近身林内,这不是怪事吗?三骑贼党相顾大诧,立时一齐兜转马头,大声喝问是谁。这一喝问,笛声顿止,林内呵呵一阵狂笑,笑声未绝,唰地从林内飞起一条黑影,宛似一只巨雕,竞凌空向三骑贼党当头扑来。马上贼人连身影还未看清,啊哟连声,纷纷从马上跌下。

  “同时土山后那股小道上也窜出一条黑影,比箭还疾,扑到禄土司身边,从地上挟起禄土司,一腾身,跃上贼人三骑中一匹乌骓马,把禄土司挟在鞍上,在耳边说了一句:‘不要动,我送你到碧鸡关。’这样一马双驮,便泼刺刺向省城一条路上跑下去了。禄土司本已受伤,这样一折腾,宛如做梦一般。因为被人抱持在鞍前,又是黑夜,竟没有看出救他的怎样人物。连岔道上三骑贼党,怎样结果,也不得而知,只晓得被那人送到碧鸡关,那人在耳边又说道:‘此处离沐府不远,你自己支持着走一程,我要回去交差了。’说毕,似乎往马屁股后面一溜,啪的一掌,胯下马被他一掌,如飞地向前驰去,勉强回头一看,哪有踪影,始终不知救禄土司的是谁。”

  这便是禄土司受伤到此的情形。沐天波这样一说明,大家才明白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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