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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何天衢无非随便一问,却把上官旭闹得目瞪口呆,不好意思起来。上官旭真还被他问住了,确实不知道武当派中这位桑苎翁,而且独杖僧邀他同赴贼巢,当然由桑苎翁代表武当一派,同少林派合力打倒九子鬼母,其中意义非常隆重。这样也可以推测桑苎翁非等闲之辈,怎的自己竟不知道,实在有点惶恐。

  却好这时无住禅师替他解了围,笑着说道:“桑苎翁是武当名宿,听说从前是赫赫有名的显宦,从来没有在江湖上现身,上官老施主怎会知道?桑苎翁三字,是他归隐以后的别号,但是老衲也只知道这一点。桑苎翁的真姓名和武当师承及归隐地点,只有掌门师兄、独杖僧清楚,听说他们三人是生死之交。这次他们两位联袂偕行,当然是志同道合的关系。大约他们两位一到贼巢,也够九子鬼母对付的了。我们且不去管他们,倒是天衢师侄这样回乡,真得万分留神。虽然你师父定有安排,自己在路上也得处处谨慎才好。”

  何天衢说道:“小侄也明白此去非但关系师门面子,也关着本身的前途。师父既然说隐迹阿迷、昆明之间,也许小侄回到家乡,便能会着我师父,立时便有分派。但愿掌门师伯同桑苎翁一出手,便制服九子鬼母。昆明这面,双管齐下,一切顺利,非但全省百姓蒙福不浅,小侄也可克偿夙愿了。”

  当下三人一路谈谈说说,到了梁王山下,找着一家干净宿店,度过一宵。第二天一早,何天衢乔装普通商旅,别了无住禅师、上官旭,暗暗改道,回自己老家滇南维摩州去了。

  这里上官旭、无住禅师二人,向本地人问明了路径,当天便到了嵩明潢水塘。就地一看形势,原来潢水塘也是嘉利泽的一处汊港,窄窄的河身,两岸尽是芦苇。芦苇丛中,尽是半水半陆的渔棚。河下大大小小的渔舟,不计其数,一直排出港外。二人踱到港口,一望嘉利泽风景,果然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四面青嶂如屏,只隐隐的一片山影,环抱着嘉利泽。江心矗立着似岛非岛的几座孤峰,高低不等,彼此似乎并不通联,宛如水晶盏中置着几枚青螺。

  峰上树木葱茏,蔚然秀拔。峰脚四面分布,围绕着如雪芦花。远远听出芦苇丛中,渔歌互答,却不见人。只见碧波滚滚之中,几只白羽江鸥,掠波飞舞。两人痴立港口,仿佛置身图画,竟看呆了。

  无住禅师叹道:“当年老衲浪迹三湘七泽,已觉美不胜收,想不到云南也有这样好地方。铁笛生在此浮家泛宅,与老渔为伍,真可说潇洒出尘,不染人间烟火气了。”

  上官旭道:“铁笛生以船为家,可是留神港内、港外的船只,大约没有铁笛生的坐船。要想找他,还得向港内渔户打听哩!”

  恰好这时有一只渔船收帆进港,满满的一船清水鳜鱼,船头上摆满了渔网等渔具。船梢一老一少推着双橹,悠然自得摇进港来。无住禅师手打问讯,向那进港的渔船上老者高声问道:“船上这位老施主,劳驾借问一声,这儿有位朋友,叫作铁笛生,老施主,知道他停船所在吗?”

  渔船上一老一少进港时,本已留意两人,这样一问,老的一个立时接口道:“老方丈问的是我们这儿铁相公吧?他的名号我们不知道。我们这儿的铁相公,凡是嘉利泽的渔户,没有不知道的。”

  无住禅师笑道:“贫僧问的正是那位铁相公。”

  老者不待无住禅师再说,立时向江心一指道:“巧得很,那不是铁相公的管家来了么?”

  无住禅师、上官旭齐向江中看时,只见远远的一叶扁舟,只一人一桨,如飞地驶向前来。看来船方向,似向潢水塘驶来。渔船上老者指着来舟,笑说道:“后梢使桨的,便是铁相公的管家。好俊的水性,出名的叫作水上飘。老方丈一问水上飘,便知道他主人的下落了。”说罢摇动双橹,自顾进港去了。

  无住禅师再看来船时,好快的驾法,立谈之顷,来船已驶近港口,顿时看清,后梢驾舟的汉子,年纪不过二十几岁,长得浓眉大目,两条紫黑色的健膊,虬筋密布,雄壮异常。这样冬令,只穿薄薄的一领短衫,下面还赤足草履,只把一片木桨,在水面上拍拍一阵翻卷,便屹然停在港口岸下,一耸身,轻轻跳上岸来,随手牵着一条系船的细铁链,向身边一株歪脖乌柏树上一搭,径向二人立的所在走来。

  两人刚想开口探问,不料那汉子已在面前躬身施礼,开口道:“敝上算定老禅师同这位老达官今天驾临,特差小的扁舟奉迎,便请两位下船吧。”

  无住禅师笑向上官旭道:“大约葛师弟已有先容,却之不恭,我们就劳这位壮土一趟吧!”说毕,一撩僧袍,和上官旭轻轻跳入船中。那汉子身手很是矫捷,两人方在中舱对坐停当,驾船的汉子已稳坐船尾,抡桨如飞,向江峰驶去。

  上官旭坐在船尾,回头笑问道:“壮士水上飘的大名,此地无人不知,水上功夫定是出众。”

  水上飘一面抡桨疾驶,一面笑答道:“老达官,休要见笑,此地一班渔户,厮混得熟,随意替俺几个兄弟,取个诨名儿取笑。在水上混得日子多,略识得一点水性,哪有功夫呢。”

  上官旭又问道:“贵上一向以船为家,倒也有趣得很。此刻我们会他,大约也在船上,不知离此还有多远?”

  水上飘向上官旭看了一眼,向江心那座孤峰一指,道:“近得很,便在峰后。”说话之间,船已飞驶了一段路,片时,已驶近江心峰脚。

  远看无非江心几座孤岛似的青峰,临近一看,才知江心并峙着四五座峰头,攒聚一处,却又个个孤立,不相联系,峰形也个个不同。最妙一叶扁舟,只在峰角掉桨一转,立刻移步换形,面貌全非,面前浩渺无涯的大泽,顿失踪影,坐的小船却已驶入一条长峡之中。两面千仞峭壁,耸然夹峙,仰望天光,深如一线,偶然一声咳嗽,两壁轰轰如雷。

  最奇山峡并不过长,却甚曲折。小船行入峡中,几步一拐弯,连方向都难分辨。这样拐了无数的弯,最后突然开朗。只听得四处泉声淙淙,如奏异乐。四面一打量,看清峭壁至此又划然中截,地势颇为宽旷。可是只有一面露出峰外江面,透进天光。其余三面,崖石巉巉,形如穹庐。靠江陡位的崖壑,宛如门户。崖内深坳奇形怪状的岩石,如瞰如俯,建瓴一般,探出水面老远。离水不到一丈高上面,藤萝茅荔一类的藤草,飘摇倒拂,宛如千万流苏,垂成锦帐,幔内是洞是壑,抑是崖壁,无从猜测,只听得里面,百道细泉,铮踪交响,如奏异乐。

  上官旭、无住禅师以为到此路尽,除非掉舟向外,从截然中断,形似门户的断壁中间,驶了出去,再向峰外绕向别处。不意水上飘毫不踌躇,健腕一翻,桨声起处,竟掉舟向流苏般藤萝里面摇了进去。二人眼前突然一黑,悚然惊异之间,船如奔马,业已穿洞而出,霎时眼前倏又一亮,幽香扑鼻,顿时又换了一样境界。还未看清四周地势,忽听头上有人朗声笑道:“佳客赏贲临,未曾远迎,乞恕山野疏懒之性。”

  两人急抬头看时,原来此处崖势开展,上面岩石虽然与外洞无异,却悬空倒挂,离地十丈,形成覆盂之势。下面离水三四尺以上,还有一片余地,略施人工,便如堤岸。临水一带,随着岩石内坳之势,添设了几折石栏。靠左,尚有十余级石阶直临水次,大约上舟下舟用的。那说话的人,便拱立在石级上面,却是眉目疏朗,面似冠玉,方巾朱履,宛然是一位文雅书生。主客拱揖,礼让之际,水上飘已把一叶扁舟,停在临水台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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