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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老二说道:‘我实在想跟你一块儿,不过老当家吩咐,叫我等那黑姑娘到来才能走,我不敢不遵。老九,好在老当家吩咐暗探内外情形,不准露面,用不着你卖力冒险。你可得自己当心,不要违命才好。你要明白,我们不到发动的时候,不准私自乱来,免得误当家的事。千万记住!’老九随口应了一声,人已蹿出殿外。草民慌转身下台阶,急急跃出墙外。瘦小行九的贼人,好快的身法,往西急驰,宛如一道轻烟。草民恐怕迷失贼人身形,一看这段路,人影全无,慌也加紧脚步,暗暗坠在贼人身后,彼此距离,有五六丈远近。走完这段荒僻之区,将近十字大街口。前面贼人,忽一伏身,窜上民房,一晃便不见他的踪影了。

  “可恨草民离那所民房,还有好几丈路,近身又没有可上的房房,心里一急,飞跃至贼人上房处所,也一跃而上在那民房上,四面一探,原来这房屋,接着十字街头,高高低低的市房,黑压压的瓦屋,鳞次栉比,一直往西南,望不到头。身后东北方,都是东一幢西一幢,疏疏落落的房屋,如果想在这方面,从屋面飞行,是办不到的。那贼人定是向西南去无疑,不过西南偌大一片处所,也无法推测贼人的准处。

  “思索了半天,猛然想起庙内两贼口风,不是说到我师父,又说几百家将能上高的有限这句话?却替草民开了路。其实草民初到此地,实在还不知公爷府邸就在此地,更不知我师父已到公爷这儿。不过那时猜想,贼人那几句话,料得此地省城同成都也差不多,有儿百家将的府第,除非是王公世爵之家。这贼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公侯府第作案吗?他们既然在这所破庙隐身,下手作案的地方,定然离此不远,也许贼人并没走远,就在相近的世族簪缨之家,也未可知。

  “草民有了一点下手的头绪,便从那所民房,向西南越过几所小房子,跃上一家地势较高的楼脊上,隐蔽着身形,借着微茫的月色,打量各处有无特殊阀阅之家。果然,被草民看出西南方不到半里路,立着两支冲霄旗杆,后面很长的围墙,围着无数栋屋宇,最后还有一道闪闪的银光,大约是花园里的溪流。

  “草民一看这所府第,迥乎不同,不管对不对,好在不远,便从屋上直奔两支旗杆所在。看得下面无人走动时,便走下地来,越过一重街道,一块空地,又从僻静处,再跃上屋瓦飞走,越走越近,一路却不见贼人身影。到了公府门前,箭楼相近,却见下面一队将爷们,弓上弦,剑出鞘,正从东辕巡逻过来,直进府门去了。一忽儿,府门内又走出一队将爷,举着一对灯球,约有二十几位,却从西辕门,绕着围墙根,巡向后面去了。

  “草民伏在远处一所民房上,看得府第这样势派,巡逻这样严密,心里狐疑不决,以为贼人哪敢到此下手。哪知念头刚起,下面巡逻队刚走远。猛见西墙根唰地窜过一条黑影,身法奇快,一晃眼,已上围墙,一伏身,竟平贴在围墙上。草民一惊,心想好大胆的贼人,果然来了。草民也伏身不动,看他怎样进身。因为草民伏身所在,同围墙差不多高低,看不出围墙内情形。一望那队巡逻的将爷们,已走得没有踪影,也许从那面绕回来,也未可知。

  “留神围墙上的贼人倒真有身手,只见他全身不动,运用壁虎功,宛如一条长虫,竟从围墙上飞快地向里移动,转眼之间,已游身到第一重大堂的侧面。大堂的飞檐离围墙尚有一二丈远,墙内却有一株高大梧桐,贴近堂屋檐,贼人一长身,唰地飞上梧桐,更不停留,梧桐树上接脚,一忽儿便已蹿在大堂屋瓦上,身形一恍,又复不见。草民也趁下面没巡逻的,跃下地来,飞奔到大堂相近的一段围墙,纵身上去。一看墙内,大堂阶下,好一大片广场。似乎听得大堂内步履杂沓,灯火通明。

  “草民不敢停留,仿照贼人办法,也从梧桐接脚,飞身跃上大堂檐口,避着下面的耳目、游身到大堂屋脊,露顶向里偷看,屋脊层层,重楼叠阁,不计其数,竟不知贼人隐身何处,内外更柝之声不绝。草民也觉得这样严密戒备,定然其中有事,破庙内贼人口风,也同其他盗窃案不一样。倘然我师父真个在此,最要紧的,还是寻到他老人家再说,所以草民胆大妄为,在公爷府的屋瓦上,到处乱窜,想探寻我师父的下落,穿房越脊,一直进宅门以内。

  “草民刚停身伏在宅门内穿廊顶上,听得下面不少人从远处一路说笑而至。这当口,猛见一条黑影,竟从天井里飞上厅檐。草民一看,正是从破庙一路跟来的贼人。草民伏身处所,离那贼人太近,已无法避面。贼人蹿上厅檐,一转身,看见了草民,也是一惊!不防他身形一塌,唰地又蹿上屋脊,越过屋顶,隐落后坡,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向草民打量了半天,忽然点手相招。草民明白他的意思,此贼以为草民一身乞丐的打扮,既非同党,也非府上之人,定是没有出息的鼠窃之辈,没把草民放在心上,所以点手相招。

  “草民被他这一招,倒有点愕然失措,人急智生,忽然想出一个计较,也朝他打了个手势。细听下面,人声尚未进厅,故意做出乏货嫩角一般,向贼人连爬带滚,挣命似的挣到屋脊。那贼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悄悄说道:‘朋友,我看你初次上线吧,这样的高楼大屋,我真不信,你怎样进来的。

  “草民肚里暗笑,一手攀着屋脊,身子往那边移。一面嘴里不住喘气,悄声答道:‘不瞒你说,我还是昨夜进来的,满想得点什么就走。想不到这几天,公府特别紧,今晚尤厉害,吓得我伏在这儿,一动不敢动,肚子饿得要命。现在我什么也不敢要,只想逃出命去。如果今晚逃不出去,与其活活饿死,不如自己喊起来,叫下面的人捉去。小偷无死罪,大约不至于把我怎样。我正在急得要命,想不到你老哥也来了。没有别的,求求你看在同道面上,携带携带,我无论怎样乏,替你巡风还可以的。’

  “草民说时,故意做出哀苦不堪的形景,贼人听草民一番哀求,又气又笑,暗地连连大唾。看他一副鄙夷不屑之态,如果下面不是人声渐近,他定要大声斥骂我如此不堪,还现什么世。还好,他只低低笑骂道:‘活宝,你大约穷疯了心了。’说了这句,一伸手,扯住我腕子,隔着屋脊一提。草民借他一提之力,也趁势越过屋脊,故意踹得大厅后坡的屋瓦咔嚓碎了两块。贼人一惊,低喝:‘废物!’骂了一句,忽然侧耳细听。原来下面巡逻的人,业已走进大厅内,似已散坐在穿廊底下,彼此笑语起来。

  “那贼人仗着停身后坡,毫无惊慌之态,一身浓厚的酒气,直冲我鼻管。草民暗地打量,影约看出贼人,一张皮包骨的黑瘦脸,嵌着灼灼放光的两颗鼠目,颇有精神。讲到小巧之能,实在草民之上,不过破庙内一壶千日红,却帮助草民不少力量。贼人这时似已酒力发作,蹲在屋上,老是摸胸哈气。冷风一吹,说不定张口要吐。草民一看机会已到,却又一眼瞥见,贼人鱼鳞绑腿里面,左右分插着两柄插子,草民却是空拳。这当口,草民已同贼人贴近,猛然假作失足一滑,把两片瓦蹬离了原位,唰地飞落厅后檐下,立时地上‘吧嗒’一声巨响。

  “贼人一抬头,低喝一声:‘做什么?’草民不容他跳起身来,横着一腿踹去,砰地正踹着贼人的左胯上,贼人身不由己,骨碌碌向檐口滚了下去,眼看要跌落厅下,好厉害贼人,身子刚落檐口,却被他两手一攀承雨水的檐溜,整个身子吊在檐溜上,两脚一拳,向上一翻,又被他卷上厅檐。草民乘他立足未稳,随手揭起一叠瓦,向他砸去。贼人两足一点,竟自避开。可是这叠瓦,一到地下,响声震天。

  “下面大呼捉贼,上面贼人也红了眼,竟不顾一切,厉声喝道:‘鼠辈!原来你是沐家人,俺今天不把你狗头带走,誓不为人!’喝罢猛一抬腿,从腿肚抽出一柄尺许长,两面开锋的匕首。一点足,连人带刀,直向草民刺来。来势凶猛,草民一迈步,越过屋脊,便到前坡,贼人扑了一个空,更不停留,追踪而至。但是瓦上不比平地,下面阴阳瓦最难踏实,一个落不稳,上面递出去的兵刃,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贼人吃了酒醉的亏,一阵翻腾,酒力格外汹涌,身法、步法都大减神色,加上下面弓箭手已纷纷赶到,贼人难免心慌意乱,二次赶近草民身边,左掌一晃,右腕雪亮尖锋,分心刺到。草民一侧身,飞起一腿,正踢在寸关尺上,手上匕首唰地脱手飞去,向厅前落下。贼人一失神,草民趁机一转身,巧不过,贼人正哈腰拔取左腿插子,还没拔到手中,已被草民从后面横腿扫去,扫个正着。贼人身子向前一冲,当然顺着屋坡建瓴之势,向下溜去。

  “可是贼人真够歹毒,明知要吃亏,却在冲下的当口,还要施展‘倒打金钟’,两手在前一按瓦面,两腿往后一登,满想趁我腿未收回,借此钩住我腿,施展‘金丝纽’,溜住冲溜之势,草民果然被他一钩之力,跌翻瓦面,却是两腿在前,顺势而下,只要两手一按瓦面,原很容易支撑住,草民却借劲使劲,顺着瓦面,两腿用力一蹬,正蹬在贼人屁股上,贼人本已一腿扫下,哪经得从后又是一蹬,箭也似的溜下去了。

  “草民知道贼虽然酒醉,毕竟不弱,慌大喊下面留神,自己也跟着飞身而下,特地砸在贼人身上,把贼人砸得晕头转向,使他难以逃走,这便是草民冒昧进府的经过情形。想不到草民误打误撞,真被草民找着了我师父、师弟,草民便是受公爷重责,也是甘心的。”

  说罢,复又跪在地,连连叩头,嘴上还说着,“沐公爷,恕草民无知,从轻发落。”

  沐公爷听罢通臂猿张杰一番话,不住点头,回头向瞽目阎罗笑道:“令高足所说情形,很有关系。他这样苦心孤诣地找寻师父、师弟,很是不易。我看令高足非但心术端正,人也异常敏捷干练。老英雄替老夫安慰他一下,快替他更换衣服,留在老英雄身边,也是一条臂膀。待老夫审问那贼人以后,咱们再仔细商量。”

  瞽目阎罗慌连声称谢,立时迈步,走到公案前面,朗声说道:“张杰,仁义的公爷念你事出无心,助擒贼寇,恕你夤夜闯府之罪,还不谢过公爷,随为师更衣伺候。”

  张杰高兴之下,慌又向上叩了几个响头,立起来,转身又向自己师父叩下头去。师徒一见,心里都有说不尽的悲哀,公堂上却不便诉说哀情,由瞽目阎罗领着他离开公堂,走进侧面自己卧室内,更换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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