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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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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公爷、龙土司同声问道:“老英雄原来同盗魁普辂见过一次面,究竟怎样见着的呢?” 左鉴秋提起旧事来,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鉴秋在川、贵过去的一切情形,已由小犬左昆禀告,毋庸再说,只说我到贵省来,完全为的是探飞天狐巢穴,好设法报复杀妻、杀徒之仇,别事原没放在心上。但是孤身作客,毕竟人地生疏。想寻访的几个同道,出门的出门,迁移的迁移,到处碰壁,空费了许多日子。飞天狐巢穴尚未寻到,资斧眼看告罄。没奈何,搬出当年办案的老法子,利用我与人不同的一对贱目,装作游方瞎眼郎中(南方大夫称郎中),走千户,治百病,终日摇着串铃,背着药箱,出没于苗族之区。这一来颇为得法,非但遮隐了本来面目,药资所入,衣食游资都有了着落,而且从苗户中,探得飞天狐与阿迷普家苗的关系。 “飞天狐近年渐渐出头横行,完全依仗碧虱寨狮王普辂的靠山,又说狮王普辂本领怎样厉害,势力怎样雄厚。年轻时在六诏山内,一天打杀两只雄狮,活捉一只母狮,说得普辂天人一般,引起了我的注意。特地到阿迷碧虱寨左近去行医,也许探出飞天狐实在消息。阿迷州五方杂处,汉回苗人各族都有,只碧虱寨内,近年普家苗略占多数。当时我寄住的一家富苗,便不是普姓,是云南归化最早,一切同汉人已无分别的宋家苗。这家家主大约同普辂别有渊源,也许是普辂得力的心腹党羽,家中也养着不少凶眉凶目、不三不四的人。因为请我医治他妻子的瘴毒,下药对症,渐有起色,对我极为恭敬,留我在他家中下榻。我乘机探出飞天狐一点消息和普家的历史,这家人还说出普辂当年一段故事,极为可笑。” 原来二十余年前,普辂本是一个滇南大盗,因被官军四面兜剩,逼得他隐匿六诏山中不敢出来。那时身边只剩四五个穷无所归的死党,在六诏山中猎取飞禽走兽充饥。不知怎样,普辂在一人迹不到的险要秘境,地名叫作秘魔崖,碰着一个极厉害的怪物,却是个奇凶极丑的女子,独身住在一所天然深奥的鬼母洞内。洞内被那女子布置得锦绣富丽,耀人眼目。也不晓得她怎样弄来的,壁上地下,铺的挂的,都是珍贵无比的兽皮,满洞陈列的珠翠珍宝、名香古玩,无不是稀罕之品。 普辂初见这样奇境,立时贪心大炽,以为这样一个丑女子,还不手到擒来,不问青红皂白,便率领四五个死党立时想鹊巢鸠占起来。哪知那个丑女子略微一显身手,便把普辂吓得半死,而且这女子一声长啸,霎时从洞外山林内,飞奔出一群金发披肩、掀唇凹鼻、力大无穷的狒狒,一个个都爬在丑女子的脚下,鼻息咻咻,做出种种亲昵样子。 丑女子一声令下,这班比人还高的狒狒,一纵而起,提抱小孩子一般,把普辂一伙人,不费吹灰之力一个个擒入洞内,用远年紫藤,一个个捆缚手足,高高吊起,却把普辂单独吊在另一处所,看见丑女子从容进洞,走到此处,半倚半卧地靠在似床非床、铺叠五彩斑驳的兽皮上。这班狒狒争先恐后,一个个捧着大小不一的柳瓢,盛果品的,盛甘泉的,盛鹿脯的,盛黄精茯苓的,竟有盛奇香扑鼻琼浆佳酿的,形形色色,争献榻下。丑女子随意用毕,一挥手,肃静无哗地鱼贯而退。这种阵势,把高高吊起的狮王普辂看得目瞪口呆,疑惑自己在那儿做梦。 可是细细注视榻上女子,黄眉倒挂,血睛怒睁,一张黄中带青的橘面孔,中间贴着一个大扁鼻子,下面配着皱纹重重的一张瘪嘴,好像老得牙都掉落一般,其哈哈一声怪笑,便可看出满嘴獠牙,森森可怖。最奇嘴角上竟有一圈黄茸茸的短胡子,头上灰黄色的头发,却结着两条辫子,分垂左右肩上。这怪物被许多凶猛狒狒一衬托,似乎比狒狒还丑怪几分。普辂看了半天,竟断不定是人是怪,自分必死无疑,不料丑女子挥退一群狒狒以后,一纵而起,走到普辂身下,伸手一托,脱出上面吊钩,便这样单手平托着,走到自己榻上一放,随手一拂,普辂身上藤束寸寸而断。 普辂一发大惊,暗想这怪物有如此绝顶功夫,我横行一生,今天第一次遇到这样高手,倘能学得这样本领,便可横行天下了。一看身上绑束已断,趁势滚下床来,跪在丑女子面前,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是神仙婆婆,这儿是神仙洞府,知道普辂被官兵逼得穷无所归,所以点化仙境,指点迷途。普辂一世不服人,除非像神仙婆婆这样本领,只要肯收留我普辂,情愿忠心服从一世,拜列门墙。” 这样絮絮叨叨,还想说个不停。 那丑女子把歪嘴一张,獠牙豁露,哈哈大笑道:“我以为狮王普辂,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原来也不过如此,快替我滚起来。满嘴胡说!谁是神仙?谁是婆婆?我虽然久隐深山,忘记了岁月,论年岁,大约也大不了你多少。我们峨眉玄门上乘功夫,讲究的是易筋换骨,返老还童,活个百把岁,不足为奇。花甲以下的岁数,只可称少年;四十以下,只可称孩子。像我这点岁数,正在好花刚到半开时,小得多哩,你懂什么!像红尘中一般怡红绿快的痴男痴女,一个个都是不成气候的脆骨头,还没有见过世面,便髓竭精枯,一堆黄土伴骨了。在我看来,宛如荒冢堆中唱曲的秋虫,烂草窝内闪光的萤火,经不得一阵风雨,顿时满完。我这些话,你懂得么?” 狮王普辂这时跪在丑婆子面前,觉得自己一个身子渺小得可怜,听她一顿训叱,吓得哪敢回答半个不字,慌先立身起来,赔着笑脸说道:“仙婆说的话一点不错。” 这婆字一出口,立时觉悟又说错了,心想她自己刚说过“好花刚到半开时”,因此受了一顿教训,怎的又明知故犯,触了她的忌晦?该死该死!嘴一张,想改称“仙姑”,或者亲切一点,叫声“仙姊”——不如叫她“仙妹”,显得比自己还年轻,但是偷眼一看这位“仙妹”的尊容,立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实在没有这份勇气叫出口来,空自挣出一身冷汗,兀自张着老大的嘴,合不拢来,只见他上下嘴唇皮乱动,活似暗地念退鬼咒一般。那丑女子倒不理会他那个出口的“婆”字,只看着他这副怪相,有点好笑,喝道:“你怎的说了半句,又不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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