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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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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搁在枕上,两只眼却注在窗户上。这样等了许久,直到丑末,忽见窗厨上面一排蓬式难花短格子,中间一扇被人从外向内推了上去,却一点声音都没有。那扇短格子横宽不到二尺,也不知他老人家用的什么功夫,窗厨上月光倏然一暗,我师父已悄悄地立在我床帐外,似乎倾耳而听,大约听我没有惊觉。好在孩儿平日睡觉,没有打呼噜的习惯,故意把鼻内呼吸提高一点,便瞒过我师父了。” 天澜说到此处,两只晶莹澄澈的眼珠,不由得向左鉴秋面上骨碌碌一转。 沐公爷微微笑着,说了一句:“顽皮的孩子。” 众人一笑,天澜慌接着说道:“那时我师父从腰中卸下那条鳝骨鞭,这条鳝骨鞭便是金线鳝王从头到尾三尺多长一条连环锁心背脊骨,头尾天生有一个阴阳如意钩,可以围在腰间扣搭。经我师父用药洗炼出来,又当面指点巧手匠人,在两头如意钩上用黄金镶裹把手处,再用合股细金丝,密密盘出各种细巧花纹,中间还盘出一个‘澜’字,便成了一件举世无双的宝刃。 “可是这件宝刃,师父虽然赏赐孩儿,可惜孩儿功夫未到,还不能运用这种软硬兼全的兵刃。那时我师父解下来搭在床栏上,依然坐进自己榻上,同平时一样,运用坐功了。不过从这夜起,我师父一交子正,定必从上面花格子,飞身出去,直到丑末才回。天天如此,孩儿老是疑惑,不知他老人家天天深夜出去,为了什么事,却不敢冒昧开口。 “最近这几天内,有一夜,他老人家照旧飞身出去,过了丑末,已交寅正,尚未回房。孩儿心里又惊又急,哪敢安睡,直到窗外隐隐发现鱼肚白的天光,才见他老人家飞进窗来。这一次回来,与平日从容不迫的大不一样。孩儿从帐内偷眼细看,只见我师父不住地擦头上的汗,嘴上还说了一句‘好险’,到了自已床上还是自言自语,有几句似乎听得出来,说是:‘沐公爷快来才好。孩儿让他一人睡在房内,也是不妥。看来,我护着澜儿,难以兼顾府内了。’这几句还听得清,其余却听不出。 “孩儿经过这一夜,老是琢磨师父说的几句话,心里越发惊疑不定,不免偷偷向我大哥提了一次。大哥也是害怕,已经暗地吩咐家将们,夜里当心一点,提防盗贼混进府来。可是从这一夜起,我师父果然守着我不出去了,白天却有心事似的,脸上一点没有笑容。过不了几天,却好班师消息到来,我师父一听班师消息,顿时满面喜容,孩儿却吓了一大跳!因为我师父一高兴,忘记了翻白眼,师父一对眼神,被我看见一对精光炯炯的眸子。” 天澜说到此处,一桌的人无不仰天大笑,连瞽目阎罗也禁不住笑起来了。 沐公爷忽然面色一整,向瞽目阎罗拱手齐肩,朗声说道:“我明白了,老英雄肝胆照人,热肠古道,真令老夫又感激,又钦佩。老夫明白,这几月内,老英雄非但在澜儿身上用尽心机,而且在夜深人静,还要巡查寒府各处,免出意外。这几夜老英雄定有所见,明知道府内一般家将们武艺平庸,难以应变,才弄得老英雄口心相商,寝食不安,无意中被孩子们窃听了几句,事情定是如此。天波既然已经澜儿通知,便应该向老英雄求教才是,竟自马虎过去,总是没有见识。老英雄,你这样热肠交友,老夫实在无话可说,只有铭诸寸心的了,但不知老英雄那晚怎样的情形呢?” 瞽目阎罗微笑道:“一桩微小的事,此刻被公爷同二公子反复一形容,倒使我无地自容了。事情是这样的,公爷返营后,我虽然有点明白外面匪情,总以为这样森严的府第,又在省城内地,匪人无论如何也不至自投虎口。哪知道在前一个月的月底,二公子一同用过晚饭以后进内宅去了,我闲着无事,一个人背着手在园内,信马溜缰地闲踱,偶然踱到玉带溪金线鳝王发现处所。 “这天是晦日,没有月光,天上密层层的星光,却东一闪西一闪的,宛如天上摆了棋谱,园中灯火本来不多,一发显得黑沉沉的。不过一大片荷花池,时当九月,荷叶早已凋落,显出亮晶晶的一片水光,倒映着天上棋布的星星,好像池底埋着无数珍宝,光华乱闪,还有环湖建设的几处水榭层楼,也静静地倒影水内。偶然微风拂波,涟漪滉漾,倒植水中的亭树桥梁层层飞动,随波聚散,变幻无穷。我正低头看得出神,忽见对面湖底飞起一个黑影子,宛似一只巨雕,掠空而过。急抬头向对面注视,只见那个黑影子,落在沿湖的一座太湖石的假山上,倏地又从假山石上飞起,一鹤冲天,疾逾飞鸟,竟飞上一座画楼的屋檐上,只一沾脚,复又腾起,越过楼脊,便看不见了。 “当时我心里吃了一惊,明明是江湖上的夜行人,虽然一警而逝,已看出此人身法奇快,轻功出众。我哪敢息慢,立时渡过一座亭桥,跃上那座画楼。一看楼那面,满是花架子,搭成曲折的游廊。穿过游廊,一片草地、几行枯柳,圈着一块草地,草地尽处便是花园的围墙。我恐怕此人还伏在园内,各处查勘了一回,没有动静,才断定已跳墙而出,我又跳出围墙去查勘。这段墙外是一片疏林,林外却是官道,无藏身之处,才断定此人业已远飏,依然越墙而进回到屋内,计算此人也许是过路的夜行人,于府上没有关联,但也不能不防。 “第二天一早趁没有人走动时,我又到夜行人落脚处,仔细查勘,却从太湖石假山上一片青苔里,寻着一对脚印,非常清晰。那双脚印又尖又瘦,只五六寸长短,既非男子,又非孩童,断定来人是个女子。汉人女子缠足的多,五六寸便算大脚婆,道地的苗女赤足不袜,又同男子无异。只有改土归流的苗族女郎,虽然不愿缠足拗莲,却也束缣约帛,爱好天然,所以归流苗族的姣好女郎,往往六寸圆肤,跟平趾敛,颇得双趺自然之美,所以当时我便推测到来人,定是开化略早的苗族女郎。可是一想到来人是个苗女,便又想到这些年经历的事来,前后一印证,这苗女既然有这样武功,当然来头不小,夤夜进府,绝非偶然,从此不能不小心提防,便从那晚起,把二公子夜课暂时移到寅刻,为的是我可以巡查各处,可是那女子神龙一现,绝未再来。 “直到最近那一天晚上,一交子正,我又出外巡查,光在园内走了一转,没有动静,然后跃出园外,循着府第围墙,从外面前前后后走了一个转身,依然无事,才又越墙而入,按照每天巡查办法,从前面暖阁上起翻过几层屋脊,经过内宅再回花园去。不料我刚越过宅门,落在穿廊顶上,忽听得前面大厅后房坡,有极微的击掌声。我心里一动,慌一伏身,窜上靠穿廊的一株大梧桐树上,再由梧桐树飞渡到厅旁左面厢房的屋顶,大宽转从另外一所跨院,转绕到大厅后进侧屋上,蔽着身影,向大厅后房坡望去。只见檐口立着一个魁梧大汉,通体纯青,背上插着雪亮的单刀,泼胆天大,竟直立檐口,低着头向下望着。 “一忽儿,哧地从院子里又飞上一个瘦小的贼人,同那大汉似乎说了一句话,霍地两下里一分。一个望左,一个望右,身形一塌,捷逾狸猫,竟向内院淌去。我一看情形不对,如果被贼人深入院外,动了一草一木,我就算栽到家了。“可是尚未看出贼人来意,也不便惊动众人,心里暗暗存了一个主意,一抬身,也轻轻地击掌两下。左右两面的贼人,闻声停步,愕然回顾。这时左面贼人相离较近,也有四五丈路,我故意直立不动,等右面的贼人也闻声窜到左面,向我打量时,我故意向他们一点手,轻轻喝道:‘朋友,请过来,咱们谈谈。’ “说罢,一转身,向宅门外飞驰,越过大厅,飞上宅门上的门楼,略一停身,扭项一看,那两个贼人果然一先一后,追踪而来,我立时又转身飞跑,一直引到仪门外更楼旁的花墙外。下面是一片大空地,只中间一条长长的白石箭道,往内走直达大堂阶陛,往外走就是通街的沐府前门,左右更楼上虽然有人,因为地太空旷,离更楼远一点说话,便难察觉。 “我择好了这个地点,一飘身,从墙上跃落空地,抬头一看,一高一瘦的两个贼人身形飞快,已跟踪飞到花墙上。两贼却停身不落,由瘦小的一个指着我喝道:‘你大约是此地护院,也许是吃碗闲饭的老家将。看你这身功夫、这样年纪,埋没在此地,我们却替你可惜,不过这是闲话,此刻你把我们引到此处,意欲为何?难道说,你还值得替沐府卖命吗?’ “我仰面哈哈一笑,说道:‘朋友,光棍眼,赛夹剪,两位招子真亮。果然我是此地吃碗闲饭的无名小卒。不过我命运真坏,两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晚轮到我老弱残兵值夜,碰着两位光降。我同两位往日无怨,近日少仇,两位当然不是为我来的,可是不问两位怎样来意,今晚两位如果一伸手,我老头子这碗闲饭便从两位手里飞走了。说不定还要坐监牢、吃军棍,断送这条老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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