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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沐公爷笑道:“老英雄,今晚我们三人聚会,非同寻常。照说你们父子相逢,今晚应该细诉衷肠,但是老夫事出无奈,龙将军也是归心如箭,被老夫强留在此。今晚我们三人,要杯酒长谈,共披肝胆,老英雄能够原谅我吗?”说罢,呵呵大笑。

  瞽目阎罗慌离座起立,抱拳说道:“公爷何出此言?鉴秋感受知遇,粉身难报,何况事关重大,怎能顾及私情,不过……”说到此处,目光向门外一扫,便不说下去了。

  沐公爷笑道:“好,我知道。”说了这句,便喊来人伺候,立时有两个雄赳赳的青年家将,应声而入。这两个家将,一名沐钟,一名沐毓,原是从小卖身入府,奴从主姓。两人从小在府中练成马上步下的功夫,时常跟随沐公爷出兵打仗,贴身伺候,非常忠心,几次名列保案,居然也挣了一个都司前程。

  这时闻声进来,沐公爷吩咐道:“沐钟到前面传话,今晚本爵在园内同龙将军讨论机密大事,所有本府军弁不得轻离职守,轮班巡查内外。如有形迹可疑之人逗留府第左右,立即拿问严究。花园出入要口,也应加派得力头目,家将率领干弁稽查出入。如遇面目生疏,未带本府腰牌者,不论男女,一律捆锁起来,候本爵亲自发落。沐毓,你飞速传令,即在此地开宴,由你们二人伺候。余人一律到前面听候差遗,从严警备,你们听明白没有?快去分头传令,传令完毕,即速回来伺候。”

  两人诺诺连声,转身出屋,分头行事去了。一忽儿,小蓬莱精舍中,珠灯含凤,良宵开玳瑁之筵;匣剑化龙,豪土借琨瑶之箸。公侯府第的风光非同寻常,一派豪华气象,毋庸细说,可是以后许多石破天惊的奇事,都在这一席夜宴发生了。当时席上,沐公爷流露出纡尊降贵、礼贤下士的谦恭态度,以师礼对待瞽目阎罗,定欲让他坐首席,龙土司次席。

  左、龙二人怎敢奉命,谦让再三,依然让沐公爷居中上坐,左鉴秋、龙在田左右相陪。沐天波、沐天澜、红孩儿左昆,三人下面并肩而坐,一席六人,传杯推盏,笑语风生。左右只有沐钟、沐毓两家将奔走伺候,其余将弁们,都遵令轮班巡查去了,偌大一个花园,在这月白风清的良夜,却显得非常岑寂。

  席上酒过三巡,食上数道,沐公爷便把红孩儿寻父遇匪的一段事,当作谈助,左鉴秋自然是感激不尽。独角龙王龙在田忽然从谈笑中,又提到自己内兄婆兮寨土司禄洪,他说:“今晚可惜没有舍亲禄洪在座,否则他同左兄有昔年同行之雅,酒量也不错,同左兄一定颇为投契的。”

  沐公爷酒杯一停,微微叹息道:“说起禄土司来,我此刻还在这儿担心,他本来也要送我上省,我却命他回家去,乘便到阿迷州去替我暗地探听普氏父子举动。但是我今天回到省城,从几位同僚口中,露出普氏有极大野心,在自己土司府内,明目张胆。收罗亡命逃犯,强迫良民纳税从军。省城派去官吏,竟有几个生死不明,尸骨无存。可恨当地长官,反而极力向他巴结,这一来,早晚定要出事。普氏父子视本爵如眼中钉,同龙、禄两位土司也如水火,因此我后悔不该派禄土司去探听。我与他约定,半月后在此见面,但愿他吉人天相,平安回来才好。”

  龙土司双眉一锁,说道:“先时听左兄口气,对于敝省情形大约已了然一切。朝廷又被奸臣弄得一塌糊涂,我们天高皇帝远的云南,如果没有公爷擎天玉柱,雍容坐镇,几位野心勃勃的土司们早已反上天去了,其中最厉害难惹的要算阿迷普氏父子,同飞天狐吾必魁,还有一个沙定州。这班宝货名日土司,实则大盗,一面勾结官绅,一面收罗江湖亡命,广结死党,种种不法行为,罄竹难书,现在野心越来越大。公爷接到几次密报,都说这次胜境关、石龙山一带边匪蜂起,到处扰乱,原是普氏同飞天狐等毒计,想把我们牵掣在边境上,或者乘机把我们一网打尽,他们可以任意横行。照他们近来的举动,真有造反作乱的心思。

  “幸而这次我们布置得当,下手得快,大军未发,已暗地把边境各要口都给他堵住,使各股匪寇,不能会合,容易击散,而且特地迅速班师,镇守内地,使他们难以措手。不过他们到处广布党羽,声势确实不小,实在是心腹之患。公爷忠心为国,此时弄得寝食不安。听得左兄探得匪情,特地屏绝左右,严密防范,以免走漏消息。此刻直言无妨,就请左兄赐教吧。”

  瞽目阎罗左鉴秋沉思了片刻,才笑了一笑说道:“一家没有机会见面时,似乎有千言万语,存在肚内,此刻想说时,又不知从哪一头说起才好。”说到此处,微一停顿,向下面二公子天澜瞥了一眼,笑道,“你这几天朝晨起来,练完了功夫,似乎开口想问我一点事,似乎话到口头,终于没有说出来,如此已有好几天了,我看得非常清楚。大约这几天,你是闷得慌,此刻何妨直说出来呢?让公爷、龙将军都可以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天澜突然被自己师父这样一问,而且正问在心病上,不禁面孔一红,有点忸怩起来。上面沐公爷同龙土司都有点莫名其妙,心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放着要事不说,忽然说到天澜身上去了呢?沐天波同天澜并肩坐着,却有点觉察,因为天澜肚内闷着的事,别人面前不敢提,私底下却和这位老兄提过,所以大公子沐天波这时有点明白,向天澜说道:“左老师父既然叫你说,自然有用意,你便直说出来好了。”

  沐公爷也说道:“孩儿,究竟怎样一回事?你就照实说。年纪一年大似一年,还像大姑娘似的。”

  沐公爷这样一说,天澜朝自己师父看了一眼,向沐公爷轻轻叫了一声:“爹!”

  沐公爷随口答道:“怎么?”

  同时注意到天澜面上,只见他皎若春霞朗如秋月的面孔,配着剑眉星目,琼鼻丹唇,于秀逸之中含着一种英挺之概。最奇的,这几个月未见面,天庭饱满,两面太阳穴似乎比从前凸了不少出来,满脸也罩着一层宝光,为从前所未有,把他并肩而坐的老兄,比得没有分儿了。

  沐公爷心里明白,这是师父教导武艺,从内功着手的好处,面上才有这样好的气色,一来也是鳝血的功效。有子如此,尚有何求?遂又笑着说道,“孩儿,你万事要听你师父指导。师父叫你这样,你便这样。”

  天澜应了一声“是”,笑着说道:“爹,你不知道,自从你回来了一趟,第二天又离府返营,整整好几个月。这几个月中,我师父每天到了申牌时分,硬叫儿子安睡,一交子正唤醒儿子,起床传授武当派秘传混元一气功。练到丑初,又督促上床调息养神,至寅末卯初,又起来到屋外练习各种拳术兵刃,天天如是。

  “自从最近这月起,我师父改变了方法,晚上不再叫儿子起床练功,练习混元一气功也移寅初时分,可是儿子在每夜子正练功已成习惯,虽然师父不叫起来,一到子正,自然而然地惊醒过来,非到丑初不能熟睡。儿子自己一琢磨,既然睡不着,不如偷偷地在床上照旧练习混元一气功。好在这种功夫,完全是调神聚气,固本返元,绝没有动手运腿的声响,师父也不会觉察的。儿子的床铺原在师父床榻的下首,师父每夜安睡,只在床上闭目盘膝,便算入睡,从没有倒身搁枕的时候,床帐也高高吊起,从没有放下来过。

  “有一次,刚交子正,儿子又起来,暗地练功。这天正是上弦,月光从窗厨射入,正照在师父床上。儿子从帐内向上望去,忽见师父不在床上,房内也没有师父身影,房门窗门都关得好好的,心里大疑!侧耳细听,远近一点没有响动,只有巡夜的更夫,照例围着花园的墙外,有气无力地敲着更柝的声音。细索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道理,心里一乱,混元一气功便没有温习,又不敢下床去探,只好倒身假寐,且看师父怎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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