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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二十四章 飞天蜈蚣的绝命书

  “旁观的人们一声惊喊,他的两个同伴也急了,齐喝一声:‘凭你也敢逞凶!’一呵腰,各人都从腿上抽出一柄争光耀目、两面出锋的解腹尖刀,一左一右,校子似的疾窜过来。学生一看来势凶猛,等到两柄尖刀离身切近,上身不动,仅仅微一滑步,向后退了四五步远。那两个宝贝来势太猛,留不住步,砰的一声,自己撞自己,撞得昏天黑地,幸而各人手上的尖刀斜着刺来,否则两人不死必伤。两人这样扑了一个空,还不死心,一回头,看得学生没事人似的,立在一旁,看他们撞牛头,这一气,简直要疯,大吼一声,各人一晃刀锋,又火杂杂地奔了过来。

  “这时学生已明白这两人全是废物,懒得多费手脚,只一挫身,用了一招扫堂腿,便把两人跌得晕头转向。却好这当口,玉皇阁的几位道爷闻讯赶出来,拼命一阵劝解。那三位将爷也明白今天碰在石头上,亏已吃定,趁此下坡,兀自说了无数狠话,才拍拍身上的尘王,鼠窜而去。三位宝贝一走,立时闲看的人们议论纷纷。

  “有人认得那三位宝贝,是公爷麾下,调来新平州飞马寨岑土司岑猛的部下,素日骚扰百姓,比强盗还凶。先头硬要学生拆字的人,确是在桃花洞山脚下,姘靠了一个小寡妇,本来火一般的热,已经说明带小寡妇回新平州去,不知怎么一来被他打听得小寡妇又结识了别个营头的将爷,待他的情形便一天比一天冷淡。他一气之下,每天约了几个同党,磨快了尖刀,灌饱了黄汤,大街小巷乱串,想找寻小寡妇新结识的情人拼个死活。万不料撞魂似的撞进玉皇阁来撒野,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但是玉皇阁的道爷非常怕事,左劝右劝,劝学生早早离开是非之地。

  “学生一想也对,何必同这般亡命结仇?当时就把地上震散的几本破书笔砚之类收拾收拾,打好随身包裹,出了玉皇阁。一看天色尚早,就动身向平彝官道上走去,预备由平葬再到曲靖、马龙、嵩明,然后到省城昆明游历游历。哪知走不到一二里路,后面尘土大起,一忽儿鸾铃响处,十几匹川马,风驰雨骤地赶来,马上驮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将爷,内中就有玉皇阁三个宝贝在内,赶到身前团团围住。学生一看形势不对,如果想脱身的话,大约也不算难事。不过学生那时一琢磨,他们虽然蛮不讲理,他们的土司大约不能不讲理,何况上面还有公爷的大营呢!如果用武力脱身,难免弄出人命来,有理变成无理,不如随他们去。再见机行事,免得事情弄大,缠绕不清。

  “主意刚打好,马上的人已有一多半跳下马来,竟有一个掏出绳索,逼近身来动手,学生略一退步,却好身后正有一匹空鞍的马,心里一动,立刻改计,一翻身,足一顿,腾身上马,细绳一领,泼刺刺向平葬道上跑去,只听得马后一阵喊喝,一齐骤马赶来。学生骑的那匹马,脚程还算不错,一口气跑出十几里路,扭腰一望,追骑已落后里把路,远望去只见几个黑点了。却好跑过的一段路是笔直的官道,一面是山,一而是田。冬天树木凋落,格外显得空旷萧疏。

  “前面却是横出的山坡,远远松涛震耳,似乎是一片松林,官道也从山坡处转,一忽儿,已跑过拐弯处所,后面追骑,遮断视线。一看前面,密林陡壑,遮日蔽天,一条官道,盘旋于层峦一峰之间,形势非常峻险,道路也高高低低,崎岖难走起来。略一缓喾,侧耳一听,远远蹄声振地,传送过来。一想前途道路难以驰骋,难免不被他们追上,人急智生,忙勒住马,一跃下地,把缰绳在鞍上一搭,随手向马屁股一拍,那匹马自行走去,忙掩身人松林,一顿足,一个旱地拔葱,窜上一株参天的合抱古松,渡枝攀干,蟠到松针茂密所在,隐住身形,静待追骑到来,且看他们做何计较。

  “片时鸾铃大响,转过山脚,因为山路逼窄,一匹接着一匹地跑进山谷来,内中有一匹马,驮着两个人,猛见学生弃掉的那匹马,在远远的山脚下低头啮草,那人一吹口哨,牲口知道恋群,一见同类到来,聚鬣一扬,唰唰乱叫,顿时奔人群马之间。原骑这马的人,一拍马头,又复骑上。这班人见了空马,却以为学生已翻岭越冈逃入山林深处,绝想不到尚隐在松林上面。

  “这班人骑在马上,一阵盘旋,议论纷纷,最后有人说:‘逃人是单身的孤客,除这条道直通平葬,曲靖,别无小道可走,即或羊肠小路,绝无人烟。如果误人深山,遇着猡罗,更是死路。现在我们的大营已驻曲靖,我们也陆续开拔,各路军马在曲靖会齐,再分路各归汛地,我们只要……’他们说到这儿,交头接耳。声音低,听不出后来,只隐隐约约地听得有人说:‘这把野火一放,十拿九准,哪怕他三头六臂,也要小命玩完’的几句话,又听得一阵拍掌欢呼,便都勒转马头,一窝蜂似的向来路跑回去了。

  “学生躲在树上,听他们说出大营已驻曲靖,久闻公爷礼贤下士,百姓爱戴,强横的土司们,对于公爷,还惧怕三分。不如赶赴曲靖,便是他们设计报复,也有说理之处。主意拿定,立时跳下松树,不顾性命,昼夜奔来。费了两天两夜,挣扎着赶到此地,一进城门,进了点饮食,乘便打听得大营驻扎的地方,一面又探听岑土司的兵营,有否开拔到此?恰好有位龙土司部下一位将爷,在玉皇阁学生也替他算过命卦,算定旗开得胜,不久荣归,总算被学生说着,一见学生在辕门外向别位将爷探问,他兀是认识,拉住学生细问原因。

  “学生据实奉告,他代为策划,劝学生不如自投大营,静候公爷发落,反较在外面安全,不过暂时同因犯一律监禁。学生一想也对,他就把学生交付大营看守因犯的管事人,转托管事的将爷好好照料,才自行别去。这样因了十几天,才蒙公爷提审。这是学生以往实情,学生也不知他们出的毒主意,有没有真个实行。公爷明镜高悬,公侯万代,务求公爷保全学生微命。”说罢,鼻子里哧溜一响,脚底下叮当几声,立刻屈膝跪下,连连叩头。

  上面沐公爷静静地听他说完了一大套故事,摸着掩口疏髯,微微点头,正想开口问话,背后立的龙土司龙在田忽然一呵腰,在沐公爷耳边低低说道:“此人定有绝技,所说也非虚谎。可否求公爷开恩,把此人交土司带回营中,再细探问,再行禀报。”说罢,沐公爷额首许行,便向金翅鹏说道:“本爵仁爱及民,绝不肯戮及无率,不过一面之词,也难凭信。你且下去,本爵自有处断。”说罢,一挥手,早有军健把金翅鹏带下,龙土司早已命人暗地把金翅鹏带到自己营内。

  这里龙土司伺候沐公爷审完囚徒,退人内帐,遂匆匆回到自己营帐,立刻提金翅鹏到来问话,却巧身边伺候的头目,正是金翅鹏替他拆过字,在大营辕门外遇着的人。当下那头目屈膝禀道:“这人确非奸细,头目随征,经过平彝时,这人已在玉皇阁摆拆字摊,亲自目见。如是匪徒,哪能存身这许多日子?”

  独角龙王微笑道:“且叫进来,我自有道理。”

  头目唯唯退出。一忽儿,两个雄壮苗兵挟着金翅鹏进来。独角龙王喝声:“去镣!”

  苗兵立时七手八脚把金翅鹏上下刑具,统统去掉。独角龙王坐在中间一把虎皮交椅上,地上铺着一张极大长毛白熊皮,熊头獠牙森立,碧眼血唇,宛然如生。面前一张长桌,桌右放着儿套文书,桌左矗立丹风朝阳的古钢烛台,点着粗逾儿臂的一支大烛,光耀全帐,同交椅后面屏风旁边的一座火盆,火苗熊熊,互相映照,照得进来的金翅鹏的面上红光满面。等得金翅鹏去了脚镣手铐以后,龙土司指着长案下面一个木墩,喝声:“坐下!”

  金翅鹏心里打鼓、莫测吉凶,没法儿踏上白熊皮,遥遥地先一躬到地。独角龙王本来长得魁梧伟岸,紫髯倒卷,虎目如灯,加上戎装佩剑,高坐虎帐。这份威严叱咤风云之概,金翅鹏心里明白,这就是勇冠三军的龙土司。虽然帐中没有多少人,可是一颗心老是往上提,最奇自己两管鼻涕,此时也不敢拖下来了,似乎比先前沐公爷陈列仗卫,大审因犯威严,还来得可怕,赶忙按定心神,一躬之后,趋进几步说道:“将军虎帐,学生哪敢就坐。”

  一语未毕,独角龙王哈哈大笑道:“像你这样假充穷酸,装出斯文,即此一端,就应该立斩狗头。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俺,快给我坐下,我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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