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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这番举动,比他用酒喷人,还来得突兀,连李紫霄也弄得惊疑不定,慌赶近熊经略身边,急问道:“经略如此情状,难道是先父好友吗?”

  熊经略虎目一张,兀自含着几滴英雄之泪,却把流光剑还与李紫霄,然后正色说道:“姑娘,你那时年纪尚幼,大约尊大人也未向你提及当年之事。俺与尊大人岂止好友,多年同门之谊,不同泛泛。想不到无意之间,会逢着姑娘,可喜姑娘长得一表非凡,深得师兄真传,只可惜师兄业已作古,不能同俺一叙久阔了。”说罢,抚胸长叹,沉痛非常。

  李紫霄一听他是父亲同门,又悲又喜,慌忙招手把小虎儿唤至跟前,一同向熊经略跪下行礼,口喊:“叔父!”

  熊经略一看小虎儿长得英秀非凡,扶起两人,问道:“这孩子是侄女何人?”

  李紫霄凄然说道:“先父一生,只侄女姊弟二人,这便是舍弟虎儿。”

  熊经略大喜,一蹲身,抱住小虎儿,左看右看,又用手把小虎儿骨骼上下摸了一遍,一长身,哈哈笑道:“我师兄一生行侠仗义,当然盛德有后。此子骨骼非常,倘能得着名师指授,不要走人邪途,将来不可限量。贤侄女尚须好好教导才好。”

  这时黄飞虎、翻山鹞等本已惊服熊经略本领奇特,忽又见他们认起父辈交谊来,大家自然离座道贺。李紫霄于无意中逢着父亲同门,又是赫赫有名的熊经略,自然格外高兴,彼此又重整杯盘,请熊经略入席。

  李紫霄细问当年同门情形,熊经略才说道:“说起俺老师,并非江湖人物,原是一位寒儒,是湖南人氏。他老人家隐姓埋名,谁也不知道他真名实姓。俺们年轻时,只尊他一声洞庭先生,如果有人向他请教台甫,他便一笑走得老远,种种怪僻脾气,令人莫测。他到处游山玩水,却被俺先父看在眼里,请到舍下教书。洞庭先生一见俺,却非常投机,偏逢俺从小爱舞棒弄拳,那位洞庭先生每逢月白风清之夜,暗地授俺武艺,吩咐俺不准告知别人,教了两三年以后,洞庭先生忽从远处带了一名英俊少年来,对先父说明,是从读的学生,是河南人,名叫李飞虹,比俺年纪长了好几年。先生教俺叫他师兄,说这位师兄,在五年前已从他练武,这次又带他来,预备文武两学,再深造一点。

  “那时俺得着同学之人,高兴非凡,白天一同习文,晚上一起练武,整整又过了七八年,不幸洞庭先生便在俺家无疾而亡,临终时,从随身皮箧中,取出一口宝剑,几册破书来,对俺们二人说道:‘飞虹目有怒棱,身具傲骨,天生风尘豪侠一流。廷弼骨骼出众,志气迈群,将来可以为国驰驱,封侯勒铭。只可惜你们二人,都生非其时,到头来都是一场春梦。现在我将这柄流光宝剑赐予飞虹,作日后行侠除暴之助。这几本破书,却是俺一生心血所在,都是行军布阵的要诀,赐予廷弼静心参究,将来定有得益之处。俺一生就只这两件东西,权为永别纪念。’说毕,便一瞑不视。俺两人替他料理身后清楚,便各自分手了。

  “分手以后的头几年,飞虹师兄每年定必来我家看望一次。俺知道他浪迹江湖,到处除暴安良,得了铁臂苍猿的外号,颇为有名。自俺走入仕途,相隔千里,便与师兄从此隔绝。直到前几年俺奉旨征辽,曾托人四处探听师兄消息,想请他助我一臂,哪知他已洗手江湖,隐迹不出,无从寻访。万想不到事隔多年,在此得逢师兄后人,回想先师临终的话,真是一场春梦。所幸贤侄女巾帼英雄,侄儿英秀,也非凡俗,足可慰我师兄于地下了。”

  语毕,微微叹息,捧起葫芦,喝得咽咽有声。紫霄应对之间,却已有了一种主意,暂不露出口锋,只殷殷以晚辈之礼相待。

  席散以后,紫霄又坚请熊经略到后寨款待。熊经略既然以父执自居,起初落落寡合的态度,只可收起,而且也存了一番热心,想规劝紫霄几句,在席散后,便由紫霄、小虎儿引导到后寨来,紫霄、小虎儿陪着到了后寨书室,从新献上香茗,细谈衷曲,紫霄便把先父遗言,为三义堡几百户身家安全,才到玉龙冈来的原因,说与熊经略听。

  熊经略沉思了片刻,开言道:“在这奸臣当朝,盗匪充斥当口,侄女主意也是一法,但是这样做去,恐怕有进无退,以后结果实在难以预料。如果贤侄女能够把一班绿林好汉,训练成节制之师,一有机会,索性做一番忠君保国的惊人事业,俺也非常赞成。就怕绿林道中,很少有这样胸襟的汉子,只贤侄女一人抱此志愿,未免德高和寡,到头来玉石难分,骑虎难下,便没有多大意思了。贤侄女现在是我师兄的后人,俺不能不直言相告,起初贤侄女想把这个担子加在俺肩上,俺这样决绝,便是这个意思。”

  紫霄笑道:“先时不知师叔是自己人,现在既然明白,怎敢把此事污浊师叔。天幸得与师叔会面,想是先父之灵,暗暗启迪,千万请师叔在此多屈留几天,侄女有一桩要事,要和师叔细谈。”

  熊经略想问明何事,忽远远听得岭后,锣声当当乱响。李紫霄一愕,正待呼唤女兵出外查询,袁鹰儿已匆匆跑了进来,口称“怪事”。

  经李紫霄一问,袁鹰儿说道:“秤杆岭后有一处山坳,离此约有四十多里山路,土人称作白骨坳,因为白骨坳是个死谷,四面都是插天危崖,阴森森不见天日,地既险僻,路又难行,绝少有人进去。据说凡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有人从白骨坳上面危崖顶上看坳内,望见古木枝条上面,挂着几具白骨骷髅,吓得砍柴采樵的人,连崖顶上都不敢去了。从此白骨坳三字叫出了名。此地人提起白骨坳,便吓得变貌变色,有时风雨凄凄,或者日落星稀的深夜,常听见白骨坳内鬼哭兽号的怪声。

  “这几天俺们三义堡的人在岭后开辟山田,有几个壮年汉子,偶不经心,走入白骨坳地界,便从此踪影不见了。本地人都说丧命在坳内了。那几个壮汉家中,原已报与路兄和俺,据路兄意思,不愿报与师妹知道,恐怕师妹轻身涉险,路兄自己想邀同几位寨主,先到白骨坳内探看一番,查个水落石出,后来奉命到京,去请熊经略,把这事耽搁下来。不想今天席散后,不见了过天星,据寨兵报说,他带了几名贴身寨兵,携着鸟枪兵器,打猎去了。

  “他本来闲着无事时,常到后山打猎,也没有人注意,不料此刻后寨守望的喽卒,忽然鸣锣告警,说是他们在白骨坳近处一座山冈上,远远看见过天星等走进白骨坳,不到半盏茶时,便见火光一现,听得火枪响了几声,接着又是几声惨叫,以后便寂寂无闻,料知事情凶险,慌鸣锣报警,现在黄寨主、翻山鹞等都在聚义厅上商量此事,特命俺来请师妹的!”

  李紫霄道:“好,你先去,我就到。”

  熊经略道:“白骨坳三字甚奇,究竟出了什么怪兽,我出去见识见识。”

  小虎儿也嚷着要跟去,李紫霄叫他在此看家,小虎儿噘着嘴,两只小圆眼却骨碌碌瞅着熊经略。熊经略笑道:“小孩儿家,也要教他历练历练胆气,教他跟在我身边便了。”

  小虎儿大喜,一溜烟跑上楼去,挂上一具小小的金钱镖囊,提了一柄小钢刀,又赶进屋来,恰好李紫霄已齐备二十几个女兵,个个持枪挟弹,在门外伺候整齐。熊经略携着小虎儿的手,陪李紫霄一同到了前寨。厅上众人业已到齐,翻山鹞、黄飞虎一班人正在议论纷纷,一见李紫霄到来,一齐躬身为礼。

  翻山鹞首先说道:“俺在此好几年,四面要紧山头都亲自巡视过,偏是不近不远的白骨坳,因为那处是绝地,不愁奸细窝藏,未曾留意。不料近几月出了好几次人命,现在连过兄弟也陷在里面了,究竟白骨坳有何怪物,俺兄弟是否丧命,应当切实查勘一下,所以请总寨主出来,多派几位寨主到白骨坳搜查一番。如果真有怪兽出现,也可趁机除掉它,免得寨民、寨卒疑神疑鬼,众心不安。”

  李紫霄笑道:“俺也是这样主意,事不宜迟,趁此日色刚刚偏午,由俺亲自出去巡视一趟便了。”

  黄飞虎、路鼎同声阻拦道:“何必总寨主亲自前去,随便派俺们去几个人好了。”

  李紫霄笑道:“我们这位师叔,志在游山玩水,既到此地,应该陪他游览游览俺们玉龙冈景物。再说俺们师叔韬略在胸,趁此机会,请他老人家给俺们指点指点,岂不一举两得?至于过天星这厮,平日品性浮躁,轻举妄动,原实可恶,俺屡次看在诸位寨主面上,宽恕了他,今天俺师叔到来,没有我的命令,竟敢假充寨兵,戏弄贵客起来,更属可恶,此刻又是他轻举妄动,单身涉险,万一送命,也是咎由自取。”说罢,杏眼含威,神色俨然。

  翻山鹞等不敢再开口,熊经略却呵呵大笑道:“原来那位小专诸叫作过天星,依我想,那位寨主定是被俺喷了一口酒,弄得颜面无光,悄悄独自溜到岭后去打猎遣闷,误入白骨坳中,迷了路出不来,也许有的。如果真有怪物出现,遇了险,事由我起,倒使俺抱歉万分了。现在真相不明,不必多说,诸位在此稍候,由俺陪我侄女、侄儿到出事地点仔细勘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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