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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等到黄、红两队合兵一处,督队的徐洁人提着一支六合枪迎上前来,一看红旗队手上只剩短刀,人数也零零落落,后面还架着不少伤勇,便也明白前岛也打过一仗。此时也无暇细问,只向廷扬一挥手,两人便跟着前面剑光冲杀过去。直追过一片沙碛,离着火光已远,便觉黑漫漫看不清切。就是前面几道矫捷如龙的剑光,此时也收敛起来。沈廷扬前岛吃过惊吓,有了戒心,喊徐洁人不可轻进,看情形逃脱的海盗也没有多少,前面盗船都已烧光,也不怕他们逃上天去!

  洁人还未回答,蓦见前面几丈开外,有人呵呵大笑,飞过几条人影子来。廷扬听得是鲁颠笑声,正想呼唤。话未出口,老少四人,已在面前。一位是鲁颠,依然赤手空拳。一位是须发浩然的高老丈,却提着一柄铁桨。两个却是渔装瘦小的少年,其中一个便是前岛镖击两盗、救自己性命的人。沈廷扬略向高老丈、鲁颠一道辛苦,转身向那使镖少年深深致谢,殷殷问姓。那少年一面回礼,一面向高老丈一笑,却答不出所以然来。

  洁人正待指点,鲁颠已大笑道:“你怎的便不认识这两人了?这位助你两镖的便是韵娘,那位便是莺娘,她们特地乔装渔家,到此埋伏。今晚足下能保全桑梓,直捣盗穴,老实说,全仗这两位巾帼英雄助你们成功的!此德非小,你们端正报答的法子吧!”说罢,仰天大笑。

  沈廷扬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使镖时喊出自己姓氏来,又感又愧,立时向二人鞠躬致谢道:“如此大德,非同小可,非但沈某一人永铭心腑,便是崇明一带百姓,谁不拜谢两小姐扶助深恩!”

  高老丈笑道:“不必太谦!此地事尚未了,有二三十个狡黠海盗,没命地泅海逃去,想是有遥泊的几只盗舟坐着逃命去了。穷寇勿追,就让他们漏网吧!好在这一下,已把这股海盗剩灭,三百多海盗只剩二三十个逃命,也可算得全军覆灭!而且几个盗魁都被小女们除掉,不足为患!便是别股海盗,大约也闻风丧胆,从此不敢轻视崇明的了!”

  鲁颠道:“只是满地死的、伤的海盗怎样收拾呢?”

  洁人道:“死的便用海盗惯行的法子,统统掷向海中便了。倒是一般受伤的,以及半死不活的,倒难安排。”

  沈廷扬道:“我们与海盗本无深仇,他们咎由自取!但是我们也不究既往,不管伤重伤轻,且教团勇们检查一下,点齐人数,搭向船中,到了崇明再想法子便了。”

  高老丈、鲁颠一齐点头道:“也只好如此。”

  沈廷扬便和徐洁人分头传令,叫团勇们收拾沙碛上横七竖八的伤盗和丢下的兵器。不料刚一转身,忽听得远处隐隐有万马奔腾之声,声音越来越大。

  向海上一看,便见海天尽头,起了一道银色的白线,向这边本来。沈廷扬猛然省悟,慌停止命令,大声说道:“我们战了一夜,此刻已近丑时,正是早潮来的时候,看情形,这片沙碛正当潮路,定要淹没。我们已来不及收拾受伤海盗,赶快转向前岛高处驻扎,免被潮水卷去!你们快走,愈速愈妙!”说话之间,海际那条白线已渐渐移近,看去宛似一道无尽的银墙。

  团勇生长海滨,当然知道早晚两潮,来势最猛,踏在沙碛上,已觉出脚底潮湿,便知潮水来,水涨是一定的。一听首领吩咐,立时飞奔。鲁颠、高老丈、徐洁人以及韵娘、莺娘,也都督队走向前岛,把一班团勇都聚在高处树林内。鲁颠们一齐跃上最高的石坡上,远望后岛潮景。

  便在他们移向前岛的几步工夫,那一道银墙已变成十几丈高的潮头,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崩天裂地之声,向后岛一片沙碛卷来。一霎时,偌大的一片沙碛,无影无踪,全岛的面积顿时缩小了许多,只听得四面怒涛击在突兀的怪石老崖根脚上,喷激起万丈雪花,洒成漫天珠雨,一片訇隆轰天之声,震耳欲聋。那沙碛上死的、伤的海盗,以及烧剩的营帐舟楫,都被怒潮席卷一空,不留一点余痕。好像这次早潮,特地为这海上孤岛洗刷盗血污染的耻辱,又似特地帮助沈廷扬等收拾许多或死或伤的盗众,赖这天地间伟大的自然力量,一扫无遗!这一片潮水,正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了!

  这时鲁颠等凭高观赏,心旷神怡,想不到一场血战以后,忽然有此闲情逸致。可见一切都是造物弄人,只是一切运会潜移之间,自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主宰存乎其中,造成曲折微妙的因果。即如这场悬师袭险,虽说有高老丈父女预先埋伏,鲁颠定策,洪承畴留守,但是一半也算得行险侥幸。即使主客异势,胜券稳操,万一这阵洪潮,正在两军混战当口奔来,岂不玉石俱焚?只差得片刻工夫,崇明团勇便稳稳奏凯而回了!后来崇明一般绅士和民众,每年到了剿灭这股海盗的日子,必定集合许多地方公正绅士,备具牲醴,来这岛上祭潮神和被潮卷去的鬼魂,虽说迷信,也算纪念的典礼,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沈廷扬等立在高处,静候潮送,不免问起高老丈父女,乔装到此情形。高老丈笑道:“不满沈兄、徐兄说,老朽终天蹲在文笔峰上,怎会知道海盗降临呢?那天沈兄、徐兄光降草庐,不是鲁颠先生舞剑以后,飞行绝,迹逃席而去吗?谁知两位走后,他又从草舍后面那座峭壁上,长啸一声,飞身下来,对老朽说道:‘小孟尝大事临头,还悠游自在地逗留此地,大约到了明天,便把他急死了!’老朽看他说话神气,不是戏言,吃了一惊,慌问道:‘你怎的知道他有大事临头?究竟什么大事呢?’

  “鲁颠先生道:‘前儿天俺带领几个小徒,在通州、崇明一带的岛屿上,教他们历练水上功夫,无意中望见几只盗船,因为海盗旗帜一看便知。从前沈大眼卫村杀盗一档事,俺又知道。便推测这股海盗,十有其九对崇明不怀好意!俺本有意去知会小孟尝,恰好你同他(指徐洁人)也闹了个小小的玩意儿,巧不过他两人又合在一处上你家来了。俺在席上原想通知小孟尝,转念你们这席酒肴兴致非凡,这位的六合枪又跃跃欲试,俺如果多嘴,便把你们一团高兴搅散,何必做这煞风景的事呢!俺到口的话,只好和一杯百花酿一齐灌下肚去了!你们提议六合枪当口,俺正在肚皮里盘算这档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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