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阁网 > 朱贞木 > 龙冈豹隐记 | 上页 下页 |
| 一九 |
|
|
|
“熊经略恐防有诈,紧一紧手中剑,喝道:‘彼此素昧平生,你们所说,俺一句不懂。天外之喜,又从何来?’两人闻言,倏地挺身而起,各自除下头上包巾,向脸上一抹。这一抹,倒把熊经略吓了一大跳,只见他们各自向脸上一抹以后,两副怪面皮像金蝉脱壳般褪了下来,另换了两副面孔。那瓜皮脸的,换了一副浓眉大目、色如重枣的面孔,黄肿脸的换了薄耳尖腮、露骨包皮的长相,与先头顿时换了两个人。两人怪相既除,面目之间虽尚透着几分煞气,却都显着满脸精悍之相。 “面如重枣的人拱手说道:‘俺们不远千里,赶到此地,原是平日钦慕经略是个好男子,受了奸相陷害,困在天牢,难见天日。经略帐下有几位将爷,又同俺们弟兄平日都有交情,自从经略在边疆受了委屈,独身到京廷辩,麾下一班有义气的军官,不愿替奸臣出力,早已各自星散。同俺们认识的几位便到河南同俺们结合,彼此商量营救经略,大家公推俺混天猴同他袁鹰儿潜踪来京,探听虚实。不料俺一到京,没有几天,便打听得消息不好,奸相密布爪牙,把经略困在天牢,想下毒手。俺们受了一班同道委托,来此保护经略,万一有个好歹,俺们有何面目回到河南去见同道?心里一急,日夜乔装到各处探听。’ “‘今晚四更时分,到了天牢,正想寻找经略所在,忽见天牢下面纷纷骚动,狱官狱卒,跑来跑去,忙个不了。一霎时,外面又灯球火把,照耀进来。无数禁军,挨狱点查,像是逃了要犯一般。俺们正在疑惑,忽见几个红袍纱帽的人,挤在一堆,低低商量了一阵,立时拉着狱官,跑出天牢,翻身上马,一窝蜂飞也似的奔去。俺们两人暗地一商量,看情形难以下去,这班官员又去得可疑,不如赶去探一探这班官员何往,或者可以探出一些消息。当下打定主意,一转身,便在屋面上飞跟下去。赶了一程,远远见那马上几个官员,在这寺院相近的奸相门前下马,个个躬着身,从角门进去了。’ “‘俺们也顾不得危险,施展小巧之技,跳进相府,翻墙越脊,居然被俺们找到一所富丽堂皇的厅舍。那几个官员和天牢的狱官正在厅内,向几个相府佳人左一个躬,右一个揖,不知哀求些什么。俺们在他们哀求当口,从厅前树上溜下来,躲入厅角暗处,一座金装玉琢的六尺屏风后面,只见那几个相府家人腆着胸,昂着头,高视阔步地走了出去。一忽儿,云板当当地响了几下,一连声传报:相爷出来了!厅内几个官员一听相爷出来,顿时矮下半截,一齐直挺挺跪在厅门口,连大气也不敢出! “‘等了一忽儿,只见厅外脚靴声响,先有两个垂发俊童,提着两盏宫灯掀帘进来。接着又是几个僮儿,打起软帘,扶着一个白胖胖、疏髯、细目、幅巾、朱履的人走进厅中,升上居中雕花披绣的座上。这人一坐下,厅门口那几个红袍纱帽的官员膝行而进。那狱官却不敢进来,兀自直挺挺跪在帘外。 “‘这时我们已明白上首坐的人,定是奸臣魏忠贤,如果那时我们要替熊经略报仇,真是一举手之劳!却因未见过经略的面,不敢造次,两人躲在屏风后,只悄悄听他们说些什么话。’ “那人说到此处,熊经略手上的宝剑已慢慢垂了下来,知道所说不假,而且两人到此完全为了自己。猜测两人偷进相府时,正是自己在后院杀人,当时因为不知虚实,未到前院,否则一剑了却奸臣,岂不痛快!凑巧有这两人听得奸相说话,正可从他们身上探出天牢以后的情形,也算一番巧遇了。 “当下便收起宝剑,向两人拱手道:‘俺正是熊某,未知两位从何处认识俺来?又承两位远道到此,一副热肠侠胆,实使熊某感激不尽!’ “两人一听熊经略自已承认,高兴非常,不由分说,又爬在楼板上叩了一阵响头。熊经略拦不住,只好倒身还礼。三人行礼毕,彼此坐下,深谈起来。那人正想接说偷听的下文,忽听楼梯响,老道提着一壶茶,若前若却地走来,一见熊经略同他们客客气气地促膝深谈,又是吃惊不小,对于两人换却面貌,却并不惊奇,大约两人天天改头换面,早已看惯了的。 “熊经略看他可怜,从怀里一摸,尚存着一点碎银,随手递与他道:‘这两位不是歹人,原是俺的朋友,先时俺是哄你的。这点银子你先拿去,明天替俺们置点吃的喝的,也许我们明天就离开此地,到时再好好犒赏便了。’老道接着银子满脸堆下笑来,连声喊着无量佛。袁鹰儿喝道:‘这厮忒惫懒,俺们来时,原好好地对他说,临走时重重地酬谢。便是这两件一钱不值的破道袍,俺们无非暂借一用,走时非但还他原衣,还得格外送他一点财物。偏吃这厮是个老糊涂虫,噘着嘴,一百个不愿意,真把俺们肚皮都要气破了。’ “熊经略笑了一笑,向老道挥手道:‘你只管自去睡觉,明天早晌照俺话去办好了。老道慌不迭连声应是,又千谢万谢地爬下楼梯去了。这里熊经略细问以后情形,于是混天猴接说道:‘那时俺们在屏风后面一面张望,一面侧着耳朵细听,只见魏忠贤大模大样坐在上面,让几个红袍纱帽的官儿拜罢起来,才问了一句:“有何要紧事,深夜前来,快说!” “‘一个穿红袍胸、绣狻猊的官儿走上一步,垂手禀道:“刚才得报,天牢内逃走了熊廷弼,慌飞调禁军到狱兜查,果然不见熊某踪影,看守的兵卒东倒西歪,睡了一地。熊某住的一间屋内,还摆着酒壶酒坛和肴、果等物,草床上被窝内塞着一副完整无缺的头号镣铐,床前桌上还留着一张字条。” “‘那官儿说到此地,魏忠贤已脸色大变,倏地直立起来,双手乱搓,连嚷:“怎了,怎了,逃了大虫,老夫难以安枕了!你且说他字条上写的什么话?” 那官儿慌一弯身,从靴页内抽出一张纸来,双手送了上去道:“这字条特地带来,请恩相过目!” 魏忠贤看了字条,一声不响。俺们离得远,当然看不出字条内写的字,但只见魏忠贤一手拿着纸条,瑟瑟直抖,连那张纸也飒飒作响!’ “熊经略笑道:‘我知老奸看到那张字条,定要吓得一身冷汗的。其实我只写了“臣罪当诛,然非奸臣矫旨可得而诛;臣何惜死,愿为国诛奸而后死”这几个字,但以后又怎样呢?’混天猴接着说道:‘可笑魏忠贤被熊经略几个字吓得浑身发抖,半晌,才颤声说道:“明天就要动刑,只差了一夜,竟被他逃走,你们疏忽之咎,还有何说?” “‘那几个官儿立时都跪在奸相面前,通通叩了无数响头。那说话的官儿,乍着胆,又禀道:“卑职们勘牢中情形,似乎熊某脱逃不久,已经飞调四城兵马努力兜拿。谅他孤身一人,难以远飏,定可缉获,但不知熊某前几天好好的安身狱中,何以不早不晚,在今晚突然脱逃,定是有人露了风声!卑职们奉职无状,辜负深恩,实该万死!已把天牢狱官带在帘外,跪听处分,乞恩相重重治罪!” “‘魏忠贤一听这些话,同摇尾乞怜的丑态,恨得咬牙跺脚道:“你们这班该死的东西,此刻还在我面前讲这些不要紧的话!你们也不想,熊某这个人浑同吃人的大虫一般,好容易把他制住,不想他竟有能耐会逃出俺们掌握,这一逃他还不把俺恨死!看他这几句话,早晚要同俺拼命。照他的一身本领,俺手下确没有抵得住他的,说不定此刻已来到此地哩!再说这样的重犯,轻轻被他脱逃,你们又是俺一手提拔的人,如果拿不回来,明天如何复旨?虽说这道圣旨是俺们做的手脚,但假戏真做,这道圣旨已于今晚下到兵部,一到明天日出,还要传旨九边。现在已是丑正,一忽儿就要天明,你们想,这事如何了局?” “‘那时俺们二人听得这样消息,高兴得几乎忘其所以!忽见魏忠贤把几个官儿狗血喷头骂了一阵以后,立时传进许多雄赳赳的卫土,叫他们轮流保护相府,接着又是一班谋土进府。一霎时,内外闹哄哄人来人往,灯光耀目。这一来,俺们二人倒急得无法可施,厅内人一多,难免藏身不住,便是想逃出奸邸,也非易事。俺们私下商量好,万一败露,擒贼擒王,先制住奸相再说别的!’ “熊经略听到此处,点头道:‘那时两位处境确是危险煞人,万一不免,俺事前并未知道,想救也无从救起,叫俺如何过得去?不知以后又怎样出险呢?’混天猴道:‘靠经略的洪福,在俺们焦急当口,恰好奸邸内院起了滔天风波。’熊经略笑道:‘这一讲,我明白了。定是我杀死人的事发,有人报与奸相,奸相一听这消息,当然连惊带急,率领着百官卫士,一窝蜂到后院察看。厅内没有人,两位自然容容易易地出来了。’ |
| 虚阁网(Xuges.com)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