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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堕絮飘萍 勾栏怜薄命 帷灯匣剑 官舫隐奇踪 老尼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她女儿面孔一红,推着老尼格格笑道:“娘啊,你只顾自己说得高兴,不怕客人笑话。把女儿说成雏妓哩,肉球哩,越说越好听了。” 老尼笑道:“痴妮子,几位贵客都是巾帼英雄胸襟阔朗,将来都是你的益友,真个论起来你还是晚辈哩。(湘魂在百笏岩拜过纫兰为师)”母女这样一逗趣红娘子等已心下领悟,知道此刻讲的是母女重逢的一幕,却听她河心救女的一手功夫不免暗暗惊疑。包翩翩尤其闻所未闻,忍不住问道:“您老人家这样功夫实在惊人,但不解您救人时既已飞到河心抓住了她,何以又望空一撩,使这位姊姊在空中多翻几个觔斗呢?” 包翩翩天真烂漫的一问,正中红娘子等心怀。幻云躲在老尼身后吃吃笑个不住,却听老尼微微笑道: “姑娘,你问得很有道理,足见平日用功精细。不瞒诸位说,贫尼对于水里功夫却是门外汉。从前曾听峨嵋老师父说过,北方有位老前辈,平日十几丈高楼跺跺脚随意上下,却也不识水性,有一天在黄河口摆渡,那时正值秋汛,水流既急风浪又大,距岸还有七八丈光景,渡船上把舵的人一个失手船便翻身,满渡船的人都被浪花卷去。独有那位老前辈在船翻身当口,双足一点便向岸上纵去,刚刚脚尖点沾岸边,哪知黄河沿岸都是松松的沙土,风浪不断的打击格外不坚实。 那位老前辈脚方沽岸人未立定,便听得哗啦啦一阵怪响,十余丈土岸便坍塌下来,一个失足连人带土一齐卷进汹浪奔流中。只见从波心直窜上来有十余丈高,无奈是直上直下窜不到岸上去,接连窜了几十下愈窜愈低,终于力绝而死。因为人一落水内被水吸住,想横窜上岸很是不易。当时贫尼请问师傅,有何法子解救?师傅说,功夫真个到了绝顶也是不难,便把一手推云拿月的身法传授于我。这一手功夫筋节上便在推拿两字,这两字却以气功轻身为根底。我师傅又说从前练这手功夫,在长江上流用七片瓦渡过江面,由狭而宽,由七片减至一片都无,便可在水波上游行自在了。 贫尼虽然得了这手功夫,苦于根基不深未能登峰造极。所以那年秦淮河救她时费了许多手脚,兀自两人身上沾着不少水珠儿。诸位请想,我跟纵飞到河心是背着岸过去的,一把抓住人想再转身飞回岸来实在没有这样大功夫。如果用燕子掠水直向那面飞去,对面却是一座很高的石桥,距河心少说也有十几丈开外,百忙里挟着一个人想飞越到桥上,实在不易。那时急中生智只好向空撩来,身子一轻,借着水波一点托力飞上去接住人,趁势在空中转了身,然后飞回柳树底下。那时她固然吓昏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也弄得一身是汗。秦淮河是热闹所在,我这样一显身手,两岸上的人霎时人山人海,家家水阁上也挤满了莺莺燕燕看新鲜儿。 那时我还不能断定救的就是自己女儿,总以为妓女跳河也是常事。等到同船几个大腹贾以及一群看热闹的各色人等围拢身来,七嘴八舌的向我询问,我也无暇理会,一蹲身先把地上躺着的女子救醒过来问她何故轻生,她也只有哭泣的份儿说不出一句话来,还是她同院的几个龟奴鸨妇闻讯赶来想把她背回妓院去。说也奇怪,她却死命拉住贫尼再也不肯撒手。其实她从小离开贫尼,何尝知道眼前便是亲娘?大约也是母女天性,一半也是天公安排定当使我母女重逢。我被她拉住不肯撒手,索性由我抱她回妓院去,一面走一面打量她面庞,越看越象自己,不禁心头乱跳,难道真个是母女巧遇不成。猛想起幻云从小左掌心有芝麻大二粒硃砂痣,慌腾出一只手把她左掌翻开,一看两颗鱼红小痣赫然在目部位也一点不错。 贫尼这才断定怀中人是幻云无疑。那老鸨也必定就是乳娘,怪不得见着我喊出啊哟来。最后这妮子挣脱老鸨的手向我奔来,在老鸨想不到幻云是跳河,以为认着亲娘预先同贫尼约好的,又知贫尼大闹过普光寺,非易与者,所以吓得一溜烟逃去。四面一想豁然贯通,不觉又惊又喜、又悲又恨,究不知那乳娘怎会当起老鸨把自己女儿充起摇钱树来?又不知今日幻云为何如此悲切轻生,心里暗暗筹划了一个主意,且不动声色到了妓院再说。那时一路上跟着许多人满耳议论纷纷,幸而没有几步路已到妓院。一进门,院中龟奴看得门口拥满了人,便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住,领我抱进幻云卧室把幻云放在榻上。 这时我看这妮子楚楚可怜的神色,想起自己一生命苦,连一个女儿也落在这种火坑内,不由得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一回头见房门外有人进门慌极力忍住,用袖揾干泪痕。立起身却见几个忸忸怩怩的妖姬,陪着两个满脸伧气的大腹贾进来向我陪话道:今天幸亏大师傅有这样神通救花小莲一条小命,连我们也感激大师傅不浅。但是最奇不过,今天小莲的母亲看见小莲跳河非但不救,反而自己跑得无影无踪,到此刻还找不着她,这不是奇事么? 我心里明白,表面上也连连称奇,却听他们所称花小莲,大约就是幻云勾栏中的混名,正想一步步用话打探,忽见这妮子一骨碌地从榻上跳起来,合掌向天拜道,谢天谢地,但愿如从此一去不回才称侬的心哩。她说了这句话,一个半老鸨妇用手向她一指道,小莲,你不要说出这样绝情话来。千不好万不好,总是你的母亲。你母女既然吃了这碗饭,岂能由你任意胡闹!今天没有这位师傅,你这条小命岂不白白闹丢么?我劝你以后乖乖的多听你娘几句话吧。 此刻你娘大约看你这样绝情,赌着一口气避开去了,待一会儿想必会自己回来的。幻云听了这番话小眼儿一瞪,红着脸喝道:还说母亲,世界上有这样母亲把自己女儿送入火坑,丢了祖宗十八代的邪霉,还有脸充那一分子亲娘。横竖我咬定主意,一死相拚!今天死不了,还有明天哩。否则马上跟着这位师傅当姑子去,倒比在此禽兽不如的强胜万倍哩。 这一番话倒也说得牙清口白,不亚并剪哀梨。那鸨妇脖子一缩舌尖一吐,向我说道,师傅,你听听小孩儿家赤口白舌说出这样话来。我们这门槛里都象你这般,只好一家子喝西北风了。说完这话也不等我答话,一扭屁股骚形骚气又向窗口立着一个肥头黑脸的大腹贾说道,金相公,不是我多说,看来小莲没有这分福气您也不必动气,算白疼她一场罢了。此刻她母亲还未回来,犯不着耗在此地受气,且到我阿媛屋内坐一会儿,待她妈来了再说吧。边说边挑起湘帘,让几个嫖客到对屋去了。这时我看情形已瞧料几分,知道幻云年纪虽小尚有志气,一看屋内已无别人,便向幻云打听跳河起因。 原来幻云小时情形也记不清楚,只知道从小在勾栏中长大。近几年她假母亲看她渐渐长大,出落得水葱儿一般,心地又玲珑剔透,视为一株摇钱树,教了一点歌舞便悬牌应征,居然名噪秦淮博得不少缠头。新近有个姓金的富商,愿花千金替花小莲梳栊,那假母自然趋奉惟谨一口应企,却不料花小莲寻死觅活不肯屈从。这天姓金的又同几个嫖友在秦淮河坐在画船,飞笺召花小莲宥酒,当场又谈到梳栊的事。老鸨虽满口应承,怎奈得花小莲守身如玉。不料花小莲越不肯俯就,姓金的越想弄到手,逼得花小莲不敢回院,一上岸便咬牙跳起河来。她自己讲完这番原因,真个跪在我面前低声求我救出火坑,情愿当一辈子姑子。 那时贫尼本想当场就认了母女,转念事出兀突并无佐证,不如顺她想当姑子的一条路设法。于是我假作应企,约她晚上更尽时分,再悄悄逃去同她远走高飞。又再三叮嘱她我走了以后,无论老鸨回来与否万不能在人面前泄露出来,否则不能救你出火坑了。花小莲点头答应,我便故意向院内龟奴、鸨妇等兜搭一回才告辞出院,一迳回到自己寓所。先赶早吃过晚饭,预先算清店饭钱,坐在房内暗暗盘算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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