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朱贞木 > 虎啸龙吟 | 上页 下页
一五三


  当晚俺就在侄女隔壁黑屋内张看,只见侄女脱了外衫打开包裹,换上一套夜行人衣着,挂了镖囊插好一柄解腕尖刀,仍然把外衫罩上,开出门来呼唤茶水。那时俺一看这情形,不是那话儿是谁!心里还高兴的不得了,以为活该要露一次脸。曾太爷刚才来托我办理此案,竟不用吹灰之力自会送上门来。又看了房内情形,定是待到三更时分又要在本地做案了,怪不得一进门便高卧养神哩。我当时便想知会县衙下手,一转念,这样一来不免大动干戈惊吓了店中客人,妨碍了自己的买卖。默默想个计较,悄悄离开了黑屋子暗暗在茶水内下了蒙汗药,教店伙送进房去。这一来可苦了包侄女,神不知鬼不觉当夜捆送进县衙去了,我这张老脸儿也就此丢尽了。诸位请想,这一档事弄到这样结果,教我以后如何做人?可是我这位贤侄女,为什么在那个当口换起夜行服来呢?”

  包翩翩笑道:“那时老世叔只注意了我没有注意旁的客人,其实那位藩台太太也在老叔店内哩。侄女着了老叔的道儿糊里糊涂捆进县衙,怎不教那位真贼实犯的女飞贼从旁看得笑掉了大牙,却从此把她惊走了,这才冤枉哩。”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只有甘疯子已从翩翩口中探明,坐在一旁发笑。

  这可把来老头愈弄得闷在鼓里一般,急向翩翩问道:“这事越来越奇,照侄女说那女飞贼也在小店内,怎的店内没有陌生的女客哩。”

  甘疯子大笑道:“这样你就知道那女飞贼非同小可了!老实对你说,女飞贼在你店中当口乔装成一个翩翩美少年,举动阔绰,你还对他殷勤招待哩。”

  来老头听得两掌一拍道:“该死,该死!果然记得有这样一个单身客人,还是在今天一早走的。但是贤侄女怎知她是案中要犯的呢?贤侄女换夜行衣,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包翩翩笑道:“家叔在杭州开设了一家绸庄,家兄便在庄内照料,写信来教侄女到杭州去玩几天,有几家近亲女眷也再三请侄女去玩几天,所以侄女在杭州亲眷家中一迳流连了个把月。杭州沸沸扬扬闹着飞贼,前几天又闹着巡抚衙门、藩台衙门几件奇事传在侄女耳朵内,也暗暗料那女飞贼本领不坏,可是与己无关也不在心上。不料在昨天早晨辞别了舍亲家兄渡过江来,渡江时节,侄女坐的是萧山两人抬的过江轿子,坐在轿内由轿夫抬在渡江船上,两面也是渡江的轿子贴近一排搁着。(早年钱塘江就是这样景象)侄女右首一乘轿子内被江风一吹,时时透来一阵异香,引得侄女侧身一看,却是一个一身华丽的美少年。见他耳根上贴枚小小的膏药当时也不在意,以为是纨袴子弟罢了。

  后来听他向轿夫问长问短嗓音很刺耳,好象故意放大了喉咙说话,可是尾音总是脱不了女人嗓音,而且不是浙江口音。那时侄女便有点疑惑起来,不免向他多看了几眼,看他眉梢鬓角越看越象女人。后来渡过了江先到西兴埠头打尖,恰巧这人轿子也是同行同止,细看他并无行李,只随手提着一只小箱子。打尖当口他也走出轿来向点心铺买点食物,留神他步履之间虽然矫捷,总觉异常。尤其是他一出轿子,看到他两面耳根都贴着膏药,哪有这样凑巧两耳都会同时有病?明明是遮瞒的勾当,那时侄女就有十分料他是女扮男装,却尚未想到那件案子上去。直到侄女离开西兴抬进城来,却见他轿子在前,飞也似的抬到世叔店门停下昂然直入。

  侄女来时亲眷们本来叮吁在迎宾客店歇宿较为清净,所以侄女也进店来了。一进店就拣了楼上当阳的一间屋子,无意间在窗口向下打量,蓦见天井下面对楼的一间大房内黑暗中光华闪闪,急定睛向那屋内望去,只见那假扮男子的人在床前低着头把一大串宝光闪闪的东西一颗颗拆卸下来,装进另外一个小口袋内,这当口侄女登时想起巡抚老太太八宝朝珠的新闻来,断定这人就是藩台太太无疑。侄女恐被他回头看见,慌忙轻轻把楼窗关好从窗根内向下张看,又看她拆好珠宝装了好几个口袋,脱去外面袍子马褂露出一身紧身排扣夜行衣,腰间解下一条亮晶晶的东西来,似乎是件军刃。她解下这条东西以后,很迅速的把床上几个口袋一一塞进怀内,重新束上这条东西,又加了一条妃色汗巾,巾上又挂上一个豹皮镖囊,罩上袍褂开门出来扬长而去。

  侄女不该年轻好奇,暗想这人本领胆量定必高人一等,既然明知她是个女子,不管好坏倒要会她一会。只要同她讲明并不干涉她行为,只求她较量较量武艺,大约她也不致于另生恶意的。侄女存了好奇心就也把夜行衣服换上,预备到夜静更深飞下楼去同她会面。万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换好衣服吃了几口茶水,顿时昏天黑地的躺下了,等到醒来,身已在县衙女牢。自己想得又好笑又好气,本来就要脱身出来,气不过倒要看看这知县再说。哪知这位曾太爷功名心太热,清早把侄女提上去,不由分说就关进木笼要押解上省,去博上官欢心。侄女其余不恨,只恨这糊涂知县并不问清来因去果就草菅人命起来。所以侄女定今晚三更时分飞进县衙同他理论一下,告诉他那女强盗确在此地,看他如何说法。而且侄女同甘师伯已经商量过,既然事情挤兑到侄女头上,不能不找出一个真贼实犯来洗刷侄女的清白。来世叔是老公事,还得替侄女大大的费神呢。”

  来老头听到此处总算满盘清楚,心里也越发难受。而且包翩翩临了说出老公事三个字,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仅这三个字就把来老头挖苦得淋漓尽致,比骂他打他还凶十倍。甘疯子看得来老头红着脸只管出神,额上汗珠又一颗颗冒出来,微微笑道:“现在诸事不提,只要把女飞贼拿到就八下里都合适。凭俺们这几个人要拿她原不困难,可是有一节,她在杭州官场大显神通,同俺们本来无关,那般昏秃糊涂官僚也应该有这种人捣乱一下。现在关碍着包侄女名誉,不能不找出真犯来。但是包侄女这样李代桃僵,早已把她惊走。我们要找她,又从何处着手呢?”

  王元超答言道:“这样飞贼与众不同,既然眼见出了包小姐这档事,也许要看个水落石出,还逗留在此哩。”

  话犹未毕,外边一个店伙急匆匆进来,在来老头耳边嘁喳了几句,来老头眉头一皱道:“曾太爷又来找我,想是白天出了事又没有办法。”

  翩翩道:“侄女临走时已说明今晚三更去找这位曾知县,现在来世叔先去,侄女随后就到。有来世叔在旁,免得他惊吓。”

  甘疯子道:“说起这位曾祥麟,我同他是幼年窗友,在官僚中还算不错。回头我陪包侄女同走一趟,有我在场他不致再有误会。”

  来老头道:“这样太好了,他此刻差人来叫我立时进衙,说不得我先进来,同他说明这事底细好了。”

  于是诸人匆匆用过酒饭,来老头先自告辞进衙去了。到了二更时分,甘疯子陪着包翩翩跳上房去也飞向县衙,房门内只剩得王元超同双凤闲谈这档事,直等到四更敲过才见甘疯子来老头包翩翩走进房来。

  甘疯子一进房内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这位藩台太太的手段真高。”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