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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甘疯子说到此处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却把双凤臊得抬不起头来。王元超知道事已摆在面前归了明路,而且成亲在即,不禁踌躇满志,反弄得心中奇痒难搔了。沉思半晌他猛然记起一事,双手轻轻一拍道:“哦!现在我明白了。怪不得范老丈同红娘子初到湖堡的一天,两位姊妹送我秘笈说是师母主意,我正想得诧异,范老丈便说道:此中自有道理,将来自会明白。说了这句以后没有多少工夫,范老丈又鬼鬼祟祟的同三师兄在密室内谈了半天。此刻一印证起来,那时候师母定必另函嘱托,范老丈居中行事的了!但不知昨晚师母还有什么吩咐呢?”

  甘疯子说道:“当下两位老人家同意,便命我同三位先回湖等待后命。师父又问起海上群雄的事,师母便在怀中拿出一张名单交与师父,说是择定一个适宜地点同日期召集两方面门下人会一下,合为一体,并商定此后分途进行的事业,师父欣然。于是两位老人家暂再分手,俟师父先到天台雁荡,便道去看龙湫僧同尚未拜师的高潜蛟,然后再到云居山会同师母齐赴太湖替你们主婚。婚礼告毕,趁贺客盈门之际宣布海上群雄联合一体的消息,择定日期选定地点一齐赴会,举行联盟大典。这种联盟大典,在哥老会铁扇帮叫做开香堂,但是我们老师绝不愿做出这样举动,无非开诚布公指示一番大义罢了。计算你们婚礼便在一两个月之间,联盟的事也紧接着办理。时间虽匆促,好在你们婚事不比世俗婚姻有许多无谓的繁文缛节,我们到了太湖再同老三参酌便了。”

  甘疯子说罢,王元超同双凤姊妹自然有说不出的高兴,可是各人却格外矜持,格外装出落落大方的神气。

  彼此酒醉饭饱,王元超付了钞,别过店东走出酒家,舜华、瑶华从黄桷树上解下缰绳各牵着一匹驴子,却因甘疯子王元超没有代步不肯上骑,偏偏横溪镇上雇不出牲口,甘疯子笑道:“我两条腿大约比四条腿还要快一点!你们两位不必拘泥尽管上驴先行,我们随后跟着便了。”

  双凤被甘疯子催着再四,只好告罪跳上驴背。四人晓行夜宿一路行来,不日渡过曹娥江走到钱塘江口的萧山县境。这时甘疯子、王元超依然徒步而行,因为江浙水道居多牲口极少,而且渡江过河有了牲口反而碍事,双凤也屡次要把两匹驴子弃掉,反是甘疯子看得这两匹驴子不凡弃掉可惜,劝她们勉强一路骑来,带到太湖或有用处。

  这天迤逦行来,到了萧山县城外业已日落西山。四人一商量,走进城来想寻个干净宿店。甘疯子同双凤姐妹在前,王元超牵着两匹驴子在后,向着热闹处所信步走来,不觉走到县衙照壁底下。只见县衙门前拥着无数百姓,个个伸长脖子望着门内,衙门口做公的拿着皮鞭左吆右喝,兀自拥挤不动。甘疯子一行四人又加着两匹驴子,被这般人密密层层从衙门口直拥挤到照壁下整整把条街堵死,竟难过去。

  舜华、瑶华一时好奇,靠着照壁跳下驴背向大门内一看,只见门内直通大堂的一条甬道两旁也拥着无数看众,想是爱看热闹的人赶先涌进去的,后到的门内无法立足,只有挤在门外了。可是中间一条甬道倒清清楚楚的,从近大门一座破烂不堪的公生明牌坊下一直可以望到大堂上。堂上设着公案围着许多亲兵公役,似乎正在问案,却看不清犯人样子。

  大堂阶下摆着一具簇新的空木笼,双凤姐妹从小跟着千手观音虽曾走过几次江湖,却未见过官府问案,尤其未见过这样囚人的木笼,四朵窄窄金莲竟钉在驴鞍上不肯下来了。恰好甘疯子打着浙江口音向堂边一个老头子打听案情,这位王元超却又体贴两位未婚妻子,一手挽着驴缰一手当胸一横,便象下了一条铁门闩挡住前面看热闹的人。可是他身子虽挡在驴前,一颗脑袋两道眼光,却时时扭项注在两匹驴鞍上。人家以为他注意鞍上挂着的几件包裹,谁知道他趁此细细鉴赏鞍上的两对金莲,尤其瑶华那对锐利如钩的莲翘,触起前几天鞋剑触唇的一幕,不禁把那条铁门闩的手臂撤回来摸摸自己的嘴唇,想入非非,连四周闹哄哄的人声乱糟糟的人头,都付诸不闻不见了。

  不料他那条铁门闩一撤,衙门口一阵吆喝皮鞭乱响,人如潮水般汹涌起来。王元超慌扭回头挺身向驴前一立两条铁臂膊一分,便象怒涛汹浪之中屹立着一支中流砥柱,纷纷退下来的人波分浪裂般向身后淌去,露出衙门口中间一片空地出来。王元超回头一找甘疯子踪影全无,心想二师兄何致被人挤散,或者不愿看热闹先在就近找宿店去了。忽听得头上舜华咦的一声,低低叫他道:“你看!你看!”

  王元超慌又举目向衙门内看去,只衙门内甬道上无数兵役各持刀棍铁尺,抬着一具木笼出来,笼中坐着一个女犯,那木笼却是新打就的,四面笼栅一根根足有碗口粗细。那女犯青帕包头额前打了一个蝴蝶结,穿着一身纯青的夜行衣服,纤纤玉手同瘦瘦的莲瓣上都带着头号镣铐,面上蛾眉淡扫脂粉不施,一个圆圆的面孔笑嘻嘻的坐在笼内,毫无忧色。

  王元超同舜华、瑶华正看得诧异,蓦地木笼抬出大门当口,人丛内挤出一个虬髯大汉,似乎是醉汉一般跌跌冲冲横里向军役队内穿过,军役一阵吆喝,那醉汉已在笼前擦身而过。王元超等三人早已看清那醉汉是甘疯子,而且看他走近木笼时似乎同那木笼内女犯暗暗说了一句话,便知其中有了文章,益发要看个究竟。果然那木笼抬到门口,前面一对兵勇正在驱逐闲人开道之时,只听得木笼内娇滴滴的喝一声:“且住!”

  喝声未绝,只见她身子一蜷一阵叮噹乱响,手脚镣铐如蝉蜕般一齐退了下来,接着猛一长身,两手向笼栅外一穿,两下里一分喝声开!便听得碗粗木栅咔喳咔喳几声怪响便已折断两根,一晃身人已窜出笼外。她这样退镣铐折木栅手段迅速异常,只在一转瞬间。这般兵役吓得手足无措,四处看热闹的人齐声大喊着:“不好了,女强盗跑了!”

  这一喊,衙内衙外的兵勇番役个个扬起军刃,鼓噪着把她包围起来。她却冷笑一声,从容不迫的两足一点从人堆里飞起身来,象燕子般直飞上照壁顶上,立定身转面向下一指道:“有那个糊涂知县便有你们一群糊涂百姓,我好好的人偏当作女强盗,真正女强盗你们偏让她轻易逃掉。现在好话对你们说,你们这般糊涂虫谅也不信。你们这个糊涂知县谅也没有能耐捉那女强盗,且待我同一个朋友商量一下,我来去光明,既然被你们误打误撞的拉在染缸里,好歹总要分个皂白出来。你们且通知那个糊涂知县,今夜三更时分我要与他面见,叫他不要怕,现在权且少陪,姑娘去也。”

  这一声去也刚刚出口,只见她娇伶伶的身躯一晃,便从照壁上飞上一家茶楼屋脊,再一晃踪影全无。人声鼎沸章法大乱,押解人犯的兵弁个个身上捏把汗,乖觉的早已飞跑进内报信,愣头愣脑的兀自嚷成一片。霎时间,大街小巷谣言百出,交头接耳。这时双凤姐妹俩早已跳下驴背,同王元超悄悄揣摩那女犯的路数,一时却也猜不透他临走时一番言语是真是假,看得四周的人渐渐散去,然仍未见甘疯子露面。

  王元超恐怕衙门作公的看着生疑,把缰绳一带,同双凤一使眼色,也跟着散开的人走离衙门。慢慢向前走了一程,正向路人打听宿店,猛的胡同口趋过一个短打扮的人抱拳笑说道:“借问一声,尊驾们同一位姓甘的客官是一道来的么?如果不错,请到敝店歇马便了。”

  王元超诧异道:“姓甘的客官现在何处?”

  那人道:“姓甘的客官在敝店看好房子,说是尚有这样行装的三位在后就到,叫敝店差人拦迎,免得路途生疏找寻不着,所以小的奉敝店东的吩咐在此相候。看得尊官们的行色相符,特地冒昧请问一声。尊驾既然认识姓甘的客官,谅不会错误的了。”

  王元超仔细,又问明姓甘的相貌服色,果然是二师兄无疑,便欣然叫那人领路。那人拉过牲口折入路北胡同内,三人跟了进去。那人领到一所八字墙门的大厦门口,两旁粉墙上粉刷着“仕宦行台”“迎宾老店”八个大字,跨进门满是高厅大厦,宏壮异常,执事人等也是衣冠楚楚招待尽礼。引进甘疯子看定的两间屋子,是并排两间的厢房,房内色色精雅,双凤满心畅适,却未见甘疯子影子。向侍应的店伙一问,才知甘疯子看定房子,在屋内匆匆写了几个字吩咐了一番话,便出店去了。

  王元超等会意,也不多问,待店伙侍应茶水完毕遂挥手令退。舜华、瑶华从床侧一扇小门通入隔室,两室一样布置,桌上却多了一张纸,拿起一看,原来是甘疯子特地留下的,纸条上写着“有事先出,入晚便回”八个字。舜华笑道:“看来那话儿颇有道理,否则二师兄绝不至移樽就教的。”

  瑶华道:“我留意她退去镣铐时使的卸骨法,功夫颇为不小。便是运用软功以后,又使出排山分牛的真实功夫把两根碗口粗的竖木生生迸断,也算亏她的了。”

  舜华道:“这种功夫尚不足奇,倒是她临去的一番话大须注意。如果她句句是实,此地必另有一个女强盗为害间阎,但不知如何张冠李戴,把强盗头衔套在她身上?最奇象她这样身手,为何被作公的轻易捉住呢?”

  王元超听她议论不已慌摇手道:“我们初到此地人地生疏,究竟不知真相如何?此地又是个客栈,难免没有作公的耳目,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瑶华笑了笑,便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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