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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六指头陀同游一瓢暗地一商量,知张长公人已绝望,不如送回桃花坞落个寿终正寝。一面打发急促,把大姑奶奶纫秋同大姑爷吕元接来料理身后。张长公经过气厥以后,自己也明白不久人世,急欲回转自己家中。第二天,六指头陀亲自把张长公纫兰护送到苏州桃花坞,游一瓢却又飘然云游别处去了。

  张长公回到苏州,吕元同纫秋夫妇俩也从太湖闻信赶到,两女一婿,昼夜服侍几天,张长公竟自一瞑不视,临死的时候兀自把艾天翮三字叨念了几遍,看他神气到死还想见他一面,也算情有独钟了。等到丧事终了吕元先回太湖,纫秋恐怕妹子独处伤心,暂留桃花坞陪伴。

  纫兰自从父亲死后芳心寸碎笑音全无,时时支颐深思眉头百结。在纫秋总以为妹子思念先父,只有百端劝慰。她们两姊妹本是一床同卧,有一天纫秋半夜醒来偶尔下床小解,忽见里床睡的纫兰不见,四面一看并无踪影,觉得奇怪,一眼瞥见几上灯盏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慌把灯花一弹,油灯骤亮,取出字条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原来字条上写着:

  “人生不过百年,学业却无止境,妹将浪迹天涯以遂素志,琐琐家务请姊决之。他日有缘当趋太湖一晤也。妹纫兰留言”

  表面上看好象外出访师求友的意思,但是何必深夜偷行弃家面去?纫秋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虽知道写着的几行字未必真意,却想不出其中奥妙,而且深知自己妹子平日贞烈谨慎绝不致走入邪途,此次不别而行必定另有用意。又想到纫兰武功比自己高强足可保身,倒也无用十分挂虑。只好把家中大小事务整理清楚,仍旧托那苍头看守。如果二小姐三年不回,再作道理。嘱咐已毕,便也自回太湖同吕元一商量,就面托江湖朋友随时留意纫兰行踪以便探访。

  其实纫兰出走,却因为父亲丧葬当日六指头陀也赶来执绋,等父葬事告竣,六指头陀于无人处私下同纫兰说道:“贤侄女巾帼英雄天姿高超,应该扫除庸俗女子态度,求一终身归宿才好。游一瓢这入贤侄女也是钦服非凡,现在他在雁荡最高峰结庐修道,愿得终身伴侣之人。临走时曾托俺致意贤侄女,如有同志请贤侄女屈驾到雁荡相会,却须秘密行事,免得被人知道,妨碍两位偕隐之愿。”

  六指头陀说完这番话就回扬州开元寺。纫兰在当时也不置可否,等到葬务告毕,自己把这桩切身大事足足琢磨了许多天,才决定于深夜不别而行。故意留着几句寻师访友的话,让纫秋猜不出自己的行踪。自从半夜出走,只携带一包袱同几十两碎银昼夜不停赶到雁荡,居然被她在雁荡山最高峰顶的雁湖边寻着游一瓢,两人就在雁湖边结庐隐居起来。这样一男一女,在这入迹罕至处所高隐,真象世外桃源深山仙侣,而且两人只凭六指头陀一句话就此草草结合,在那时礼法束缚时代也是常人所办不到的。

  纫兰方面还是移樽就教,在世俗眼光看起来同私奔也差不多,可是讲起实际来,纫兰同游一瓢与其说他们是夫妻还不如说他们是师友比较为贴切,因为纫兰肯这里屈身相从离家别姊,完全为的是想跟游一瓢学内功正宗,作一个巾帼特出英雄。在游一瓢忽然同纫兰结合起来,却因为一见纫兰慧质天成一身秀骨,极可传授内功正宗的资格,既可作为修道良侣,将来也可帮助自己一派的道技,而且还存着待时而恢复汉室的深思,这几层一凑合,两人就缔结同心了。

  果然纫兰教一知十,在雁荡仅居了十几年,非但武功大进迥异从前,而且竿头日进,渐窥练心养气之奥驻颜辟谷之术,几乎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两夫妻这样在雁荡隐居了十几年,游一瓢忽动游兴,想同纫兰云游四海物色几个佳徒,可以广大门户,纫兰也非常赞同。两人略事整束就飘然下山,游历天下。哪知这一下山,夫妻间生出极大风波,波谲云诡之际,竟将一对绝无仅有的情侣生生拆散。其实说来说去无非为一个情字!古今来让他一等一的英雄豪杰有几个能打破这情字的一关?游一瓢纫兰这样的超人也脱不了情字的束缚,所以连虚无缥缈的大罗神仙也尽有许多艳迹浓情,在人间传述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闲话休叙,且听在下慢慢道来。且说游一瓢同纫兰从雁荡天台转到浙江上流金华、衢州一带,每日游山玩水,渐渐走出浙江境界来到福建省的霞浦山福宁湾沿海一带。这一带大小岛屿星罗棋布,沿海居民都是渔户,无论男女,个个扬帆挂网象鱼一般在海涛起伏中随意出没,倒也别有乐趣。有一天夫妻二人从霞浦山走上望海岭,渐渐人烟稀少风景却渐渐优胜。这条长岭,横亘海岸,一面是海一面万嶂如屏,千岩竞秀,比较天台、雁荡别具一种空灵之胜。岭上万松夹道丘壑神奇,远眺南海空阔无边渔帆隐没翩如白羽。纫兰大乐,边走边摄口作声划然长啸响遏行云,隐隐与潮音和答。

  游一瓢一笑道:“你知道古人发啸大有学问,象孙登一啸能作龙吟虎啸,尚是次等功夫,最高的能一啸风云变色海波飞立,其实也是从练内功而来,由丹田聚气而出,你此刻长啸虽能鼓气行远,却无迂回绕梁之音,一呼而出,并无余音。”

  纫兰笑道:“这样说来你定然当行出色的了,何妨一试呢?”游一瓢微微一笑并不即时发啸,恰值这时两人已走上最高岭巅,游一瓢四面一看,看见相近一株合抱长松虬枝四出荫及亩许,是百年以上之物,游一瓢一矮身两袖一展,便象白鹤一般飞上松巅。恰好松上枝干盘错处足可容身,便在枝上安坐下来,纫兰在下面也技痒起来,金莲一顿的也飞身而上,择了一枝擎出的巨干半倚半卧的同游一瓢左右相对,四面一看,万山奔赴一览无遗,山风徐来襟袂欲飞,宛如步虚蹑云飘飘欲仙。

  游一瓢闭目危坐调息宁神起来。半晌,忽见他嘴唇微动,似乎听得有一种极微极幽的声音摇曳而出,音细而清,宛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一忽儿渐高渐远,好象半空中发出笙磐之乐,猛可里张口一呼万山响应,竟象千军赴敌万马奔腾,加以松涛怒吼狂风骤起,远近山麓无数鸷禽猛兽狂窜四逸,远远海波也象随着震荡声浪如山。

  纫兰细细辨认,明知音从口发却象从天而下,正在不解,忽又听得各种声音渐远渐没,顿又波平风止松静山闲起来,这当口这种余音未绝,蓦地又听到远处山坳内百鸟齐鸣箫管并奏,衬着山谷回响异常悦耳,不一时又变为哀怨凄绝之音如泣如诉凄绝异常,听得纫兰神郁不扬,游一瓢也暗暗诧异。忽又听得声调又变一派靡曼之音,随风飘荡倏高倏低,竟听不出声从何处发出。

  游一瓢同纫兰凭高四眺半晌,才看出侧面山岩半腰里炊烟几缕穿林而出,隐隐似有村舍模样,各种异声也象自其中发出来的。这当口异声顿寂,却另有一阵小儿鼓噪之声,游一瓢笑道:“那面山腰中定有奇境,我们何妨过去一看。大约也不过几里路,顺便也可一探听到的各种声音从何而来。”

  纫兰恰也好奇,原想一探究竟,两人意思相同,立即一齐飘身下树,从侧面羊肠小径走下岭来。

  岭下面尽是一层层的山田,越过山田又是几层峥嵘石嶂,绕尽石嶂地稍平坦,露出一片松林。林外溪流潺潺,几只悠然鸭子在溪中浮拍自如。两人一看到鸭子,知已走近山村,忙穿过森林沿溪走去,曲曲折折走不到二里路,面前奇峰陡起层峦环抱,那支溪流,正从面前山脚底下汩汩流出,两人越过溪流,向一座岗峦脚下转去。不料绕出岗峦,景象大变。当前一座十余丈高的碉楼锁住山口,碉栅严闭寂无人影,两旁整整齐齐的砌着丈许高虎皮石的女墙,连山而起势如长龙。只望到碉后峰尖乱拥古木参天,却不知碉内是何景象。纫兰诧异道:“这儿还有这样雄壮的碉垒,却非意料所及,想必山中居民很是丰富哩!但是俺们在对面岭上,怎会见不到这座碉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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