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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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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高头道:“事到如此,我们只可一步步做去,我们且翻上城,顺便把笼内人头看清后再说。但是江宁为古帝王建都之地,一定不比寻常。你看城墙如此高峻,老朽腰却不比往年,空手上去怕不容易,冯义益发不能了。” 冯义低声答道:“小的来时已预备下了。”说着从腰中解下一条很长的软索来,堆在地上道:“请小姐先带绳子上去,然后放下软索,我们就可上去了。” 滕巩道:“姑奶奶心神不宁,还是由我先上去吧。幸而时已夜半,城外没有行人,由着我们闹了一阵居然没有打草惊蛇,想是城上没有看守的兵卒,也许夜深睡熟了,总算不幸之幸。事不宜迟,我就此上去吧。”说罢,一俯身,把一堆绳束斜套在肩上,走近墙,一翻身,把背脊掌心一齐紧贴墙上,运用壁虎功把整个身子渐渐向上升去,片时爬到墙顶。两臂向上一翻,攀住垛齿缺口,腰上微一使劲,双足一举,翻上城头。四面一看,却喜寂静无人,一探身立在垛齿缺口,把软索吊下城来。 头一个范高头在墙根一手挽住索头,飕飕猱升而上。红娘子却急不待时,在范高头猱升时候,急退后几步,便使出燕子飞云纵天功夫,玉臂一分金莲一点,便纵起二丈多高,再用右足一蹈左足背,借劲使劲,又纵起丈许,再照样一纵,已飞上城头。待她立定,范高头已安立在垛口,接着冯义也夹着铁桨上来,四人一起走向旗竿所在。冯义把铁桨一放,抱住旗竿猱升上去,立时把头笼解下,提在手上,溜身下来。 四人一起围住头笼,借着星月之色,仔细辨认,却看清笼内装着一个瘦小枯干蓬头垢面的犯人头,绝不似金昆秀面目。红娘子范高头同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略微放下一寸愁肠,滕巩也是喊声侥幸,独有冯义朝着人头连连大唾,飕飕飕仍复系上旗竿。 系好下来,向着范高头等向城中遥指道:“那边一片黑压压的瓦当中,有一所气象威武的大厦,四角更楼,东西辕门,点着天灯的所在,就是提镇衙门。小的认识路境,当先领导便了。”说罢,四人一起从马道走下城来,转弯抹角,穿街过市,没有多大工夫,就走到提镇衙。一看大门不闭,望进门内一条长长甬道达到大堂台阶,甬道两旁营房,象蜂窝般列着,却寂无人声。 冯义道:“从大堂右侧通到花厅,厅前有座花园,监牢就在花园左近,我们不如绕到衙后越墙进去较为便捷。” 范高头正想依照冯义所说到大衙后,不料红娘子眼光尖锐,一眼看见大堂不远甬道旁,矗立着一人高竹竿,竿上又吊着一个四方木头笼。红娘子疑心陡起,也不知会众人,顺着甬道直向大堂奔去,范高头等恐怕有失,慌忙一起跟了进去。一进大门已见红娘子双手捧着头笼,在大堂台阶下愣愣的立着一动不动,宛如木雕一般。范高头等看得诧异,一起飞步过去,一看红娘子面如死灰,两眼直勾勾注在笼上,两臂簌簌的颤抖不已,亮晶晶的眼泪象潮水般直挂下来。连三人奔近身边,也似毫未觉得。 范高头大惊,伸手夺过头笼,仔细一辨认,这番却是货真价实,的确是他的爱婿金昆秀的脑袋。而且龇牙咧嘴,目瞪发立,形相非常难看!好象最后一股悲愤怨戾之气,兀自表现在砍下的脑袋上,又象知道老丈爱妻都要赶来,特地口眼不闭,表示此仇不报难以瞑目。可是这一下,把他白发苍苍的泰山,不亚于万丈高楼失脚,只啊呀一声,登时整个身子也象红娘子般塑在那里动弹不得。冯义也已看清,赶紧扶住范高头,自己却也急泪滂沱,目眦欲裂,却又不敢高声叫唤。 滕巩虽未见过金昆秀,看得这样情形,早已了然,救人一步计划完全失望。又见范高头急痛到此地步,万一惊动两旁营房内的标兵,益发难以收拾!情急智生,急向冯义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想趁他们父女昏迷之际,暂且架扶出去,寻个僻静地方,大家定一定神,再作道理。两人商量停妥,冯义架着范高头,滕巩仗着上了岁数,到此也顾不得嫌疑,就去扶掖红娘子。 还未近身,忽见红娘子一动,也不哭叫,也不说话,一转身,突的向范高头跪下,斩钉截铁的说道:“爸爸,女儿今天不杀仇人之头,誓不生回!情愿从金郎于地下,求爸爸恕女儿不能奉养之罪。”说罢,也不等范高头回答,倏的立起,金莲一迈,又向滕巩哀哀说道:“侄女今天义孝不能两全,殉了丈夫,就不能再侍奉家父。侄女此刻无论报得了仇报不了仇,拚命一杀,杀一个是一个,立志了此残生,从丈夫于黄泉的了。但是家父在江湖上洗手已久,风烛残年,犯不上为儿女再冒大险。侄女只有这桩事放不下心,所以拜求滕叔可怜侄女一片苦心,设法劝家父回去。回去以后,黄堡主义气深重定有安置家父的办法。滕叔啊,你应许苦命的侄女吧。”说罢,跪在地上,仰着凄惨万状的泪脸,静等滕巩回话,不肯起来。 把滕巩急得手足无措,又怕被人听见,不敢高声,只低低喊道:“你且定一定神,千万不要胡来,大仇当然要报,绝不能象你这样办法,万一打草惊蛇,非但仇报不成,连你老父都要同归于尽了。快起来,听愚叔良言,你看你老父已急得这个模样,还能再出岔子么?” 正低声说着,猛见范高头一跺脚,两臂一振,冷不防把身旁冯义冲得一溜歪斜,儿乎跌倒。范高头似乎毫未理会,一弯身放下头笼,腰板一挺,一回身,呛啷啷一声怪响,从腰下拿出一柄多年不用吹毛断发的红毛宝刀。 这一来真把滕巩急坏了,明知他们父女俩,此时急痛攻心,神智昏迷,地上跪着一个还未开导明白,禁不住老的再来一手,如何得了!正想赶近身去,忽见范高头把宝刀向天一举,白发飘扬,仰面大喊道:“苍天啊苍天,范某一生光明磊落,怎么年迈苍苍,还要受此惨报!也罢,生有处,死有地,这条老命就在此地拚了吧。”这几声大喊,在这深夜人静之际,格外显得异常宏亮,可是这几声大喊不要紧,只把滕巩、冯义一齐急得魂飞魄散。 说时迟,那时快,在范高头一声大喊方毕,大家一愣之际,猛听得大堂屋上面象怪枭般一阵哈哈大笑,霎时大堂檐口现出几个手执兵器的人来。同时大堂后面噹噹一阵锣响,只听得四下里震天价齐声大喊,不要放走了太湖强盗,喊声四起。大堂的大门外以及两旁营房,象潮水般涌出无数头缠黑布披红心号衣的标兵来,登时四下里一围,灯笼火球耀如白昼,长枪大戟密如麻林。 大堂檐口几个人,个个象飞鸟般纵下地来,一色缺襟战袍,薄底快靴。为首一个体伟貌凶,当胸盘着一条大辫,赤着右臂,横着一柄三指宽三尺长双槽大马刀,大喝道:“你们这般杀不尽的狗强盗,也不打听打听俺们单大人厉害,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深夜劫衙,自投罗网。哈哈,老实对你们说,俺们单大人早已料到你们这般狗强盗要来送死,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休想逃得一个出去,识趣的快快束手就缚,免得老爷们动手。” 这时红娘子早已从地上跳起,在背上拔出日月双刀,同她父亲都已视死如归,毫无惧色。冯义忠心耿耿,看得主人身临大难,义不独生,也预备拚却性命不要,打一个落花流水。 只有滕巩一面焦急,一面不断打算救他父女的法子,明知身入虎口,众寡悬殊,如果拚命力战,必定同归于尽。 虽然记得临别时甘疯子暗暗叮嘱的一番话,但是身处绝境,已无安全办法。范高头父女又都视死如归,劝他们逃去绝不肯听,何况此刻走也是不易,如果自己一人逃出重围,如何对得住老友?这喊声震天祸迫眉睫的一刹那,滕巩这颗心几乎粉碎,论起来比范高头父女还要难受几分。 正在他一颗心七上八落的当口,对方千强盗万强盗一阵骂完,范高头须发怒张,双眼如火,宝刀一指,呵呵大笑道:“老夫胆大包身,特来送死,但你们这般后辈小子,非老夫敌手,快叫单天爵自己出来。” 话还未毕,红娘子双刀向胁下一夹,腾出右手,暗地摸出一把金钱镖来,铁青着脸一声怒喝道:“你们这般无知东西,休得狗仗人势恃多为胜,先叫你们识得姑奶奶的厉害!”喝声未绝,身子一矮,金莲一点,一个燕子钻云,纵起一丈多高,半空里身子象旋风般一转,那右手金钱镖,就趁着旋转之势,哗啦啦向四周撒将开去。等到身子落地,又迅速地从镖囊中拿出满把金钱,照样纵起半空,撒向四面。 这样三起三落,名为“刘海三撒”,原是红娘子独门功夫。撒出去的金钱,虽非毒药制炼却也锋利非凡,发无不中,一中在身,轻则受伤,重则致命!经她这样三撒以后,不亚如十几张连珠弩箭,一齐向四面分射。登时四周大乱,致命的倒地声,受伤的呼痛声,刀枪灯燎撒手磕碰声,叫嚣惊窜,章法大乱。 那屋上跳下几个为首人物,也有三个中镖倒地。执马刀的距离较近,一枚金钱镖贯胸而入,早已仰面跌倒,呜呼哀哉!其余未经吃着金钱镖的,看得一个女娘们这样厉害,个个吓得望后倒退,倘然这时范高头等乘机逃去,也许能够幸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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