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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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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正想近前劝阻,滕巩两手一摇,一跺脚,抱住痴虎儿,大哭道:“儿啊,为父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因为想到你娘死得凄惨,怨为父不早来寻访。儿啊,你要明白,咱们一乡的人被水溺死了十之八九,也不知道你娘怎样逃出命来。事后俺们家乡又被大水汇成巨泽,弄得无家可归,一村幸而逃出命来的人,都散在远处,想访查你娘的下落,也无从着手。为父离师以后,接二连三的到咱们家乡寻访,无奈好好一个村庄变了白茫茫的大湖,叫为父如何是好呢!儿啊!你不要哭坏了身子,天可怜我今天使我们父子相逢,又难得黄堡主在赤城山陌路相逢,把你提携到此,看待得象自己手足一般,这样的恩义,我们父子要时时记在心里,设法图报才是。” 痴虎儿听他父亲说得这样委婉,觉得自己太鲁莽了,初次碰着难得见而的父亲,不问皂白,就来了这一手,自己知道太不对了。心里一阵难过,卜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滕巩大腿,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已。滕巩也是悲喜交集,隐痛难言,索性父子拥抱着大哭一场。这一场大哭,只哭得一船的人个个叹息不已!尤其红娘子同舜华、瑶华虽是巾帼英雄,终究是儿女心怀,竟在旁边陪了许多眼泪。 等到他父子俩哭个尽兴,范老头子又再三劝慰一番,才停止悲声,由船上湖勇递上热手巾,一一擦过脸。滕巩又向众人很恳挚的道谢一番,尤其对于黄九龙、王元超表示出十分感激的意思。这时痴虎儿早已收起煞神般的凶态,变成了驯柔的乳羊,依依难舍的靠着滕巩,问长问短,流露出父子天性来。一船上的人,也依然开怀谈笑,扫尽愁云惨雾,又复充满了融融洽洽之象,可是谈话的资料,还是他们父子俩身上的事。 红娘子笑道:“我们这位虎弟,出世果然奇怪,但是那只哺乳的雌老虎,尤为奇怪,凭什么对于虎弟有这种情义,实在想不出所以然来。” 舜华忽然笑道:“讲到那只雌老虎,愚姐妹俩倒略知一二,而且我们姐妹俩小的时候,同那只雌老虎还天天在一块儿玩耍呢。”这几句话又是奇峰突起,引得众人又连声呼怪起来。 红娘子柳腰一摆,斜睨了舜华一眼,格格笑道:“怪不得刚才黄堡主还未说出虎弟的详情,你就说异兽抚育的话,难道说你也尝过那雌老虎的虎乳?”舜华轻轻啐了一口,娇嗔道:“狗嘴里会生象牙才怪呢。” 两人一打趣,引得众人大笑,滕巩急得想打听雌老虎的来源,笑向舜华道:“范姑奶奶一天不说笑话不过日子的,可是事情真奇怪,吕小姐怎么也知道那雌老虎呢?” 舜华道:“那只雌老虎从前在云居山深谷内憩息,无意中被舍亲千手观音瞧见,生生把它活捉回来,调养了几个月,驯服得象狸猫一般。平日舍亲同几位道友讲经说法,那只雌老虎总在身旁蹲着,竖着虎耳,痴痴的听道友们讲些修真养性的话,好象懂得一般。几年过来,野性全无,千手观音说的话,句句懂得,非但守门司守,衔柴代骑,可以指挥如意,而且忠心耿耿,一刻不离主人左右。 “那时愚姐妹年纪尚小,先父去世,蒙舍亲千手观音接到云居山教养,时常骑在虎背上,满山游玩。有一天忽然雌老虎引了一只雄老虎来,向舍亲摇尾乞怜,好象二虎原是一对夫妻,所以雌老虎引来恳求一起收录,从此一雌一雄两只老虎养在家里。又隔了一年多,那只雌虎忽然生出两只豹来,不料生下来的两只豹,不到几个月的工夫,野性大发,满屋乱窜,逢人就咬。幸愚姐妹逃避得快,几乎被两豹咬伤。可笑那雌雄两虎一看自己生出来的东西,闯了大祸,急得一阵乱啃乱咬,生生把两豹咬死。恰巧那天舍亲出门采药去了,等到回家,只见两虎一齐跪在门口,泪如雨下,面前还横着两只死豹。 舍亲非但懂得虎性,似乎她一言一动两虎也能略解,对那雌虎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只见雌虎立起身来,朝那雄虎呜呜一阵悲鸣,立时向山内跑得无影无踪。我们看得莫名其妙,向舍亲问起情由,才知那天千手观音路过赤城山,看见一个逃难的垂毙妇人,身旁还有一个初出胎的小儿子,情景非常凄惨。细看那妇人生命已无可挽回,对于初出胎的小孩,又一时没有妥当处置的法子,正想回家再设别法,恰巧未进门,就碰上两虎这么一段事,顿时触起妙策。先向两虎训斥一顿,然后当夜带着雌虎到赤城山去救初出胎的小孩,并将妇人尸首掩埋。在赤城山上找个洞穴,命雌虎用虎乳哺育初出胎的小孩,须哺乳到小孩自己会走,就近送与弥勒庵方丈以后,才准回来,把这桩事将功赎罪。倘然那小孩抚育得不得法,立时要把两虎一齐处死。 “那两只虎对于舍亲原是唯命是听,从来没有毫厘违背,或做错一点的。所以舍亲也很信任它,舍亲为这事,也奔走了一整夜。又据舍亲说,无论哪种禽兽都可以感化得同人类一样,不过感化的方法,各有不同罢了。愈是庞大厉害的禽兽,愈容易感化,一经感化,绝不至中途变心,倒是人类却不容易感化。因为禽兽脑筋究竟简单的,所以佛教有驯象伏狮的阿罗汉,儒教有懂得牛鸣鸟语的介葛卢公冶长,和百兽率舞的师旷。懂得此中奥妙,要驯服几只烈禽猛兽,原不足为奇。 “话虽如此,那两只老虎根基颇厚,却与他兽不同,舍亲当时说了这番话,我们听得也有点领悟。想到普通人家养的鸡犬之类,同形体大一点的牛马,何尝不是禽兽?老虎处在深山偶然被人碰见,不是骇走,就是设法置它于死地,同人类一点没有接触情感的机会,自然而然变成一种可怕的兽类。果然,这事隔几年,那双痴虎突然回到云居山,向舍亲摇头摆尾的一阵乱吼,居然还落下几点虎泪。我们听舍亲说,知道痴虎已把那小孩养大,设法交与弥勒庵长老领养,而且那痴虎还表示非常爱惜那小孩,时常偷偷的到赤城山去探望那小孩在弥勒庵中的情形。却不敢跑进庵去,总在对山松林内暗暗守候那孩子出庵来。倘然见不着小孩的面,回来必定乖头搭脑,喂它食吃,也象吃不下去样子,到了第二天,还得跑去看望,待见着了小孩的面,才死心塌地地回来,所以我们都喊它痴虎婆。 “不料它有一次从赤城山探望小孩回来,跪在舍亲面前呜呜悲吼,仿佛哭诉一般。舍亲跟它到赤城山去了一趟,才明白究里。回来拿出一颗丹药同许多鹿腿,命我骑了痴虎去救那小孩的命。舍亲又把自己常用的一颗押忽大珠,教我拿着可以代灯夜行。可是从云居山到赤城山路确实不近,走的又是偏僻山道,亏那痴虎拚命驮着人飞跑一路窜高越矮,竟象腾云驾雾一般,没有多少时候,就到了赤城山。只见那痴虎从一块雪上,驮起一个冻毙的少年,驮进了一个黑暗深广的洞内,我拿着那颗押忽大珠照着,待它把丹药灌入少年口内,那痴虎抱着少年,活象母子一般。那时我闻不惯洞中的秽气,就立在洞口待了一忽儿,直等到那少年苏醒,才催那痴虎一同回转,这就是以前那只痴虎的历史。此刻碰上滕老丈父子巧遇,黄堡主说起痴虎哺乳的事,才明白滕老丈这位令郎就是从前雪地上的少年。” 这样经舜华补叙明白,众人格外惊叹,好象一船上的人都非偶然而聚,尤其是滕巩同痴虎儿,感念那只痴虎的恩情,称道不置。痴虎儿道:“怪不得两位女英雄昨天驾临湖堡的时候,我在席上看见这位女英雄仿佛而熟得很,原来在赤城山虎窝洞口,早已会过面的。” 滕巩也接口道:“不知现在那灵通的义虎仍旧在云居山上吗?将来小儿应该想法报答哺育之恩才是道理。” 舜华笑道:“现在那一公一母两虎,依然驯养在舍亲别墅内,比从前格外通灵了。报答的话,倒可不必,将来有机会,令郎再同那痴虎会面一场,那痴虎必定非常满足的了。” 这时船内众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时已近午,船也游行到太湖深处,两岸山岩陡削。王元超、黄九龙指挥湖勇泊船设筵,行厨船上就陆续献上山珍海味,美酒时馐,霎时宾主入座,开怀畅饮起来。大家吃到半酣时节,范老头子在首座忽然对王元超笑道:“老朽痴长了这么大,象滕老弟今天父子巧遇,倒是生平罕见罕闻的奇事。万一双方没有事实证明,或者双方经过的事实,模糊不足为据,明明是父子,当时没有确实法子来证明,这又如何是好?王居士满腹经纶,定必另有妙法,可否赐教一二,使老朽开开茅塞。” 此言一出,又引起众人注意。头一个滕巩,心想这话对呀,就是我们今天父子巧遇,也无非凭朋友居中一番传述,倘然另外还有确实证明法子,岂不格外完美。可是王元超一听范高头问到这句话,早已明白范老头子的意思,是明知故问的,当时不慌不忙放下酒杯,微笑道:“范老前辈见多识广,定然知道古人滴血为证的故事,照冤录上所载,不要说是活人,就是百年枯骨,也一样可以滴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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