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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这样一想,我就存了惩诫他们的主意,故意慢慢的走下蒲团,装作想走到供桌面前写信样子。那为首的凶徒毫不起疑,居然把举着的刀放下,倒提着跟着前来。我出其不意,突然回身单臂一伸,把那凶徒连臂带身,夹在胁下,双足一点,从十几个海盗头上飞掠而过,直纵上庙门屋顶,一转身,把胁下凶徒放在瓦上,一足踏住,又把凶徒手上单刀夺过,指着下面众盗笑道:‘我一个孤身和尚值三千两,这人值多少?你们自己说吧。’

  “那般亡命一见事出非常,章法大乱,吓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脚底下的凶徒,不住口的直喊饶命,我脚尖刚一使劲,凶徒痛得杀猪般直叫。我就问他在庙内害了多少人,近处有儿股海盗,为首何人?那凶徒要保全性命,立时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据他所说台州湾口外一带并无盗窟,这般亡命并非真海盗,无非是一般海滩地痞流氓,为海盗通风拉线分点余润。遇到孤羊可欺,也顺手做点绑人勒赎的勾当。连海盗盗窟所在,为首姓名,都茫然不知。你想这种没出息的脓包,何必与他纠缠?

  “我当时懒得多说就轻轻释放了事,可是这样一来,我却大扫其兴,第二天就悄悄回寺了。回寺以后,隔了许多日子,忽然来了两个装束华贵的女子,一进寺门礼佛后,就指名要见方丈。寺里的知客僧一见这两个青年女子,虽然丰姿艳丽,很象缙绅大家的闺秀,但是并无舆马仆从,裙下虽然窄窄的三寸金莲,但步履之间,很透着非常矫捷。知客僧见多识广,看得很是诧异,就请她们在客室坐地,赶忙来通知我。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姑且出去见了再说。

  “待我出去一见那两个女子,心中就犯了怙惙,那两女年纪不相上下,大约都在二十左右,端庄流利,宛然闺秀。可是秀丽之中,却隐着英爽之概,似与普通闺阁不同。两个女子中间,有一个身材略长,眉心有一颗红痣的,首先盈盈起立,呖呖吐音,对我说道:‘久仰大师英名,今天一见,果不虚传。日前愚姊妹路经台州湾龙王庙,闻得大师在彼处云游,薄惩流氓,格外钦佩,恨不得立时趋前展谒。无奈身为女子,未敢冒昧,今天呢?’说到此地,顿了一顿,眉尖一拱,微笑说道:‘今天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一桩小事,专诚来仰求大师,大师慈悲为怀,想必乐意成全的。’那时我听得有点诧异,心想这两个女子,有什么事要我成全呢?就直截的说道:‘两位何事见教,请直说吧。’

  那首先说话的女子又开口道:‘愚姊妹住在奉化云居山内,素来不管外事,近年海上几位好汉,因为从前都是先严旧部,承他们时常对愚姊妹表示尊敬,有点重大事故,也要愚姊妹参与其间。现在海上几位好汉,因为先严去世以后,群龙无首,景象很是不好,这种情形大师谅有耳闻,毋须多说。所以海上几位好汉,曾经到贵师兄太湖王那儿拜见几次,想请太湖王出来管领海上群英,或者海上兄弟们投入太湖,得有依靠。这桩事原是双方都有益处,而且太湖王也似乎表示赞成,已闻拜托大师代表接洽。海上众英雄又因为事不宜迟,特意郑重其事的,又推愚姊妹专诚拜访大师,恳求大师写一封介绍信札,由愚姊妹带到太湖,与太湖王觌而磋商一切,借此也可展仰太湖王的英姿雄势,这事务请大师费心成全。非但愚姊妹心中感激,海上众位好汉也一样感仰大师的。’

  “说到此处,低鬟一笑,侧着头静等回音。这一番婉转恳切的话,我倒大费踌躇。恰巧知客僧指挥沙弥送上茶来,就借递茶周旋的时候暗暗盘算一番,打好主意,笑着说道:‘原来两位女英雄下降,小僧多多失敬,两位吩咐的,小僧非常赞成,想必敝师兄也极欢迎的。恰好敝师兄那边有人在此,小僧也毋须写信,就打发来人回去,通知敝师兄欢迎两位就是。可是两位的先大人谅必是位前辈英雄,小僧寺内清修,未预外事,竟未知道,还请两位说明,小僧也可通知敝师兄一个底细。’

  “那女子听我问她家世,略一沉思,微笑道:‘孤岛草莽,何足挂齿?既蒙大师应允转知贵师兄,愚姐妹立时走一趟太湖。回来之后,再请大师到敝岛游玩,那时再奉告备细吧。’说罢,一笑而起,竟双双告辞,我也恭送如仪。可是两个女子走后,敝寺发现了一点小损失,这点损失,是要三师兄赔偿的。”

  黄九龙大笑道:“莫非那两女妖娆,把你们寺里的青年和尚拐跑了不成?再不然寺里的小沙弥看得动了凡心,指头儿告了消乏,成为单思病了?”

  龙湫僧笑道:“师兄休得取笑。原那两个女子走后,小沙弥收拾女客吃过的茶盏,不料有一杯香茗搁在一张花梨几上,竟象生了根似的,拿不起来了,把小沙弥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原来杯底生生嵌进几面有三分深,这还不算。那位始终不声不哼的女子坐过的椅子面前,一块细磨镜面的罗地方砖,也发现了一点艳迹,深深印着一对纤纤瘦削的莲瓣。佛地庄严,竟留下这对惊心动魄的艳迹,如何当得?只得把一几一砖,弃之如遗重新更换的了。”

  黄九龙和王元超等大笑不止,连高潜蛟也忍俊不禁起来。黄九龙笑道:“倘然我做那寺里的方丈,一定把那对莲印什袭珍藏,留为佳话。但是照我猜想,那两女就是海盗之首,女子有这点功夫,也算难得,未知何人传授的,四弟打听了没有呢?”

  王元超也道:“四师兄语气之间,对于两女投奔外湖,似有怀疑处,所以她们要求写信介绍,四师兄竟自饰辞推托,其中必定另有别情。”

  龙湫僧微笑道:“现在人心叵测不能不处处审慎,我推托的原故,无非看那两女突如其来,究竟有否别样的作用?一时摸不清楚,故意延宕一下,预备探明白根底以后再说。后来听那两女就要上太湖,似乎急不可待,而且问她姓氏,言语闪烁,不肯直言,一点没有光明态度,益发令人可疑。

  “等到她走后,我仔细猜度一下,有好几层可虑的地方:第一,据她自己说,这般海盗都是她父亲旧部。这种口吻,或者她父亲也是台湾郑氏部将,后来作为盗魁,现在女继父志,也作为女盗魁了。但是温台一带,海盗情形,略有所闻,我从来没有听到海盗中有那两女子的行动,这且不讲。第二,她说的住在奉化云居山内,说到云居山,就在象山港内,也是一座峻险高山,山脉一直伸到象山港外。从云居山到雁荡灵岩寺,中间远隔着台州府,相差好几百里,她们如要到太湖去,应该从宁波余姚过钱塘江,从浙西走去。现在舍近求远,特意到灵岩寺来求一封介绍信,义似并不注重信上,而且云居山虽然近海,却是宁波府所管。以我所闻,温台沿海的海盗,已经分了好几股,我不信那两个年轻女子,能率领宁温台三处的群盗。既然有这种魄力,这种本领,何至于向太湖乞怜呢?就是她情真事确,就应该开诚布公,何以问她姓名,又不肯实告,显见得其中有不可告人之隐。在我寺里临走又露了一些能耐,似乎还有点恐吓之意。

  “这几层意思,我心里一琢磨,那两个女子要到太湖见三师兄,定有别的作用。也许那两女子对于三师兄有不利的存心,或者窥觑太湖的基业,都不能预定的。又想到那两女子既然有点本领,脚程定是不错,倘然由我差人知会三师兄,一定赶她们不上。所以我今天自己急急赶来,想在她们未到太湖以前,通知三师兄暗地预防,免得中了她们的圈套,不料会在此相遇,倒免得我一番跋涉了。”

  黄九龙听罢侧着头沉思了一会,昂头说道:“四弟所虑,不为无见,但是凭那两个孤身女子,有天大本领,也翻不出咱们的手心去。不过这样一来明天此地事情一了,我只兼程回去,迎迓那两位嘉宾的了。”

  龙湫僧方要开口,王元超忽然喊了一声:“不好,恐怕因这两个女子身上,从此多事了。”

  龙湫僧、黄九龙听得同时一愣神,齐声问道:“五弟何事惊怪?”

  王元超眉头一皱道:“我起初听四师兄说那两个女子,住在奉化云居山,已觉得这个山名非常溜熟。后来一想,我们师父百年不解的冤家对头,不是就住在云居山内么?”

  黄九龙道:“你说的是我们师母千手观音么?同那两个女子有什么关系呢?”

  龙湫僧忽然也情不自禁的啊呀一声,接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又低声说道:“了不得,了不得,我被五弟一提,也明白了。”

  黄九龙恨得钢牙一挫,用手一指道:“你们尽学着婆婆妈妈的腔调,有话不明说,老是藏头露尾唉声叹气的干什么呢?”

  龙湫僧笑道:“三师兄还是这个急脾气,你道五弟为何说到师母?因为两个女子在我寺内,各自露了一手,一个把茶杯嵌进桌内,一个砖上印了两个弓鞋影。砖上鞋印内功精到的人都可办得到,尚不为奇,惟独茶杯嵌进桌内,非深于印掌功夫的办不到。这种掌,俗名隔山打牛,又名百步神拳,在百步之内举掌遥击,就可致人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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