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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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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说道:“讲到僵尸,不是鬼,也不是怪,古人说的尸居余气,倒用得好。倘然年衰病死的尸体,绝变不了僵尸。生前强壮不得善终的人,偶然感受着一种特别的地气,天然的把尸体变做一种不腐不烂的质料,又逐年逐月的受着日精月华风吹电触,渐渐的就变成僵尸。倘然没有冲着活人气味,还不至跳出棺材来。前几天夜深的时候,我因侦察我们的事,游行殿上,纵到那边院子的屋上,就听棺材里边有异样声响,知道快要变成僵尸,一想这院子终年不住人,一时也不会出来作怪,也就不在心上。昨天这般猎户进去一住,就料到被这许多浓厚人气一冲,晚上必定出来,恐怕这般猎夫遭害,就乘机一举两用,叫他引出来除掉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其实这种东西,虽然能跳能攫,力大无穷,只要一脚把他踢倒,他就无能为力,依然是一具泯然无知的尸首。因为跌倒以后,全身一受地气,即与人气隔绝,还复本来。所以僵尸的僵字,就是仆倒的意思,僵尸两字明明说跌倒仍变为尸,古人造字都含有深意的。” 那瘦汉子听了这番话,翘着大拇指说道:“嘿,老五真是博学多能,怪不得师傅说你的功夫,一半是从书上得来的。老二虽也装了一肚皮的书,可是我只看他口不离酒,不象你一天到晚在书堆里过日子!当真说起书来,你的家传法宝、究竟有没有一点线索呢?” 王先生一听他问到这句话,赶快把手一摇,轻轻说道:“隔墙有耳,回头再谈。” 话声未毕,窗外巨雷似的一声大喝:“看箭!”那瘦汉子正背窗坐着,微微觉到脑袋后有风,也不回头,微一侧身,随手向后一撩,撩住一枝五寸长的无翎钢箭,箭杆上还卷着一张信纸。瘦汉把箭往王先生面前一放,一转身,象燕子一般从敞着的窗洞飞了出去。王先生一看出事,把面前桌上的钢箭向怀内一塞,身子一起,也跟踪飞出窗外。 此时事出意外,只把屋内坐着的高司务,看得呆若木鸡。也不是惊也不是吓,心想好好的坐着讲话,怎么凭空的窗外有人一喝,就进来了一枝箭,他们两人又象长了翅膀似的飞了出去,这是怎么一回事?生平非但没有看见会飞的人,听也没听见过,这种人的能耐实在大得骇人!正在想得出神,那二人已从房门口缓缓的跨进来,举止从容,好象没有这回事一样。 王先生笑着对高司务说道:“又叫你遇上一桩事,这事与你无关,你也无须过问。现在先把你的事办妥再说,因为明天我也要离开此地了。”说到此处,突然面色一正,很诚挚的说道:“我们遵照老师傅的训条,处处行侠仗义,济世救人,都根据仁义两个字去做。我们学的能耐,因为要济世救人,才去学的。倘然口是心非,等到学全能耐,立变心肠,反过来去为非作恶,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戒律极严,非但老师傅立刻追取性命,就是我们同门也不容他逍遥法外。你倘然进了师门,我是你的介绍人,不能不预先告诉你,免得以后你生后悔。” 这一番词严义正的话,听得毛骨悚然!高司务真也福至心灵,听他说完,立刻肃然起立,昂然说道:“我是个目不识丁的人,不会说话,只晓得一心一意去做,您老往后瞧吧。” 王先生说道:“好,大丈夫一言为定。”又回头对瘦汉说道:“我们师傅四海为家,并无定处,真要找他却非容易。幸而前几天四师兄龙湫僧从雁荡山来信,说是接到师傅谕言,明年春初在他那里会面。现在已是秋末,没有几个月工夫,就可以会着他老人家。我想备一封信,明天叫他动身,直到雁荡山灵岩寺投四师兄。那儿寺大僧众,可以长期寄身,顺便托四师兄指点他入门功夫,师兄你看这个办法何如?” 瘦汉说道:“现在你我身上有事羁身,也只好如此办理。”说罢,从腰里掏出一面三寸长的尖角小旗来,很慎重的交与高司务道:“你把这面旗好好带在身边,到了雁荡,见了我们老四龙湫僧交给他,他自然明白这面旗的用意。” 高司务接过来一看,一面紫红绫制的小旗,中间丝线绣出一条白龙,龙身上印着一颗图章,也不敢问旗的用意,且自收藏怀内。这时王先生就在桌上写起信来,忽然停笔问高司务道:“我听你同伴叫你阿高,这个名字实在不雅,另外还有名字没有呢?” 高司务答道:“从来没有名字,这个高字还是我的姓呢?就请你赏我一个名字吧。”那瘦汉抢着说道:“这桩事我倒在行,因为我的部下投效来的时候,都要注册。有的只有江湖绰号没有名字,有的连绰号都没有,我就代他们瞎起几个名字,写在册上。但是他的名字,倒不便随意乱造。”忽然把桌子一拍说道:“有了!何妨纪念搜蛟的一桩事,用潜蛟两字,作为名字呢。老五你看怎样?” 王先生笑着说道:“潜蛟两字,又雄壮,又响亮,切人切事,确是最好不过。”高司务也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就立起来向瘦汉道谢。作者从此也把高司务三字取消,称他高潜蛟了。 王先生就把高潜蛟三字写入信内,写明介绍求师学艺的意思,写毕,交他同那面旗一块儿藏入贴身衣袋。又把从宁波,过台州,到温州进雁荡的水陆路程,详细的叮嘱一番,又拿出了三十两纹银,叫他作为路费。诸事办妥,叫他就在这间屋内床上睡觉,说道:“明天起来,也许我们早已出门,只管独自动身,到明年春初,我们自会到雁荡去找你。”说毕,连连催他上床安睡。高潜蛟一想,屋内三人,只有一床,如何能够先睡?就笑着说道:“我在地下睡惯,你们两位上床安息吧。” 王先生笑着说道:“我们练功夫的人,盘膝静坐的时候多,我到这儿来了多日,还没有在床上睡过一次呢。你毋庸客气,昨天打熬一夜,明天一早又要长行,尽管安睡好了,我们还要谈话呢。”说罢两人走到对面屋里去了,高潜蛟也就老实不客气的上床安睡。 (在下写至此处,要交代几句话,本小说原是集纳许多异闻轶事,做成长篇小说,倘然平铺直叙,有何兴趣?必须用虚、实、映、伏,象抽蕉剥茧似的,一层层抽剥下去。虽然千头万绪,但是,愈往后看,愈紧张,愈复杂,一层层互有联络,一步步交代清楚。譬如本回所说,以高潜蛟为主,王先生、瘦汉子是宾,王先生、瘦汉子两人姓名来历,同突然而来的钢箭、小尖角旗等等,都非无因而至,将来自有逐步表明、一线贯通的地方。想到读者急于明白下文心理,所以在此交代几句,交代既毕,请看下文。) 高潜蛟次日一早起来,到屋外一瞧,那王先生同瘦汉子早已不在,想必有事出去。昨天既然交代明白可以不用管他,就把自己身上略一整理,带好了信旗、银两,拖步出门。经过大殿,一听后院寂无人声,料得猎户都已遣散。想起自己的打猎家伙还在后院搁着,或被别处猎户顺手牵羊,早已拿去。转念此后不作此种营生,携着远行,反觉累赘,也就弃而不顾。走出寺门,先在附近小饭店内略事盥洗,饱餐一顿,然后按着王先生所说的路程,晓行夜宿,按站走去。 按说从宁波到雁荡,仍在本省境内,也没多远路程,不过那时候交通不便,从海过去,由宁波象山港,坐海船可以直达台州湾上岸,再由黄岩赴雁荡,较为近便。那王先生嘱咐高潜蛟的路程,却是旱道。从宝幢到云居山,翻过苏木岭,到达宁海,出宁海西门,一路经过梁王山、天台山、文笔峰、榧树岭,下岭走临海县、黄岩县,出黄岩南门、达八奥,算到了温州地界。再翻过百丈岭、牛头岗,登盘山岭,就看到雁荡山了。 这样走法一路山峦起伏,忽险忽夷,比海道费事得多了。王先生故意叫他走旱道,也许特意使他跋涉长途,增长阅历,也许别有深意。可是高潜蛟是个实心实眼的人,也不理会路远路近,只晓得遵照所嘱,按部就班的走去。好在他从小翻山越岭惯的,倒也不觉得困难。 一天走到一处峰峦密峙,万木竟秀,仰望烟云缭绕,碍日摩天。从山脚一片松林里边,寻出一条逶迤山道,盘旋曲折,直入云中。此时一轮红日,斜照松林,枝枝松针上,发出异样光彩。有几处山坡怪石的旁边,几株杈桠丹枫,被落日一照,格外红得鲜艳夺目。高潜蛟贪看山色,立在山脚下,好象舍不得走上山去。可是好景不长,落日渐渐西沉,山景也瞬息万变,一霎时阴霾之色笼罩林谷,一条羊肠仄径,此时也凄迷不辨。一想不好,这样峻险高山,定有毒蛇猛兽,日落以后,万难上山,只好就近找一宿处,明日再作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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