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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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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司务一个人信步所之,不觉走到一幽静所在,满地铺着鹅卵石,砌成各种花纹。中间一条青石甬道,甬道尽处,挡着一堵红墙,中间露出一个葫芦形门洞,门洞边贴着一张笔写的红纸条。进洞一看,迎面堆着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转过假山,露出很精致轩敞的三间高厦,一色冰梅纹雕花窗户。窗外走廊内,排列着一盆盆的各色菊花,一阵阵幽芳清馥,远远的送到鼻管里来。廊外台阶下面,种着两行凤尾竹,随风起伏,好象向客迎揖一般。 高司务心想,这地方与别处不同,也许是方丈住的屋子,但是静悄悄的怎么没人影呢?且进去看看再说。就慢慢的从两行翠竹影里走上台阶。看右首花窗敞着,走近窗口,瞧见屋内靠墙满是书架,层层叠叠装着整套的书。中间一只树根雕的安乐椅上,坐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人,面朝着里看不出面貌,手内举着一本书,赤着脚,高高的搁在一张梨园桌上面,桌上也乱堆着许多书。 这人一面看书,一面伸着指头挖脚叉缝的泥垢,有时把挖脚的指头,送到鼻管一闻,又伸到脚缝内一个个轮着挖个不住。高司务看得一乐,咧着嘴几乎笑出声来,不料门牙上忽然一阵剧痛,好象猎枪放出来的铁沙弹了一下一样。用手一摸,从牙根上摸下一颗很小的泥丸来,泥丸上面还隐隐的粘着牙血。猛的鼻上又是一下,一伸手,从鼻尖上取下一个小泥丸,带着一股特别的奇臭直钻鼻管,拈在手中,恶心的气味兀自不断的发散出来。 此时高司务闻到这种气味,明白这个泥丸一定是屋内看书人脚缝内的东西,想到这儿几乎把肚内隔夜饭都呕出来。连忙拈着脚泥丸向地下一掷,恨不得一脚跳进去,揪他出来赏他一顿。但是亲眼看他面朝着里,一动也没动,怎么凭空不偏不倚的会弹到面上来,而且一颗小小脚泥丸,来的力量竟象猎枪放出来的铁沙弹一样,这不是奇怪的事么?再看屋内那个人,依然一声不响,一面看书,一面挖脚。 这时高司务吃了两下哑巴亏,虽然想不出所以然来,心内兀自气忿不过!心想无论如何这两颗脚泥是他身上的东西,没有第二个挖脚的人,不向他理论,向谁理论?越想越对,就冲喉面出向屋内喊了一声:“喂,先生,你是读书人,为什么凭空欺侮外乡人?把这个龌龊东西向我面上乱掷,你出来,咱们评评道理。” 那屋内的人,哈哈大笑一声,抛书而起,隔着窗双目一张,仿佛一道电火似的,直射到高司务面上。高司务一看这个人约莫二十几岁,面如冠玉,神采飞扬,尤其是两道剑眉,一双凤目,格外来得威凌四射,不可逼视。这个人一看高司务虽然装束粗鲁,倒也生得虎头燕颔,与众不同,也自暗暗点头,笑着对高司务说道:“你且进来,我与你谈谈。” 高司务生长山村,天赋淳厚憨直的性质,被这人神威一照,温语相接,就发作不起来,身不由己的走进屋内。那人又指着对面椅子,叫他坐下谈话,自己仍然赤着足坐在看书的原椅上。但是高司务知道这个人器宇非凡,说不定是本地的绅董,屁股在椅子粘了一粘,又立起身来。那人好象知道他心理似的,笑着立起来,伸出一只手向高司务肩上一按,说道:“你只管坐着,我不是那种人。” 高司务这样雄壮的身材,经他单手一按,不由自主的直坐下去,暗暗吃惊。心想看他不过一个文弱书生,有这样大的力气,怪不得那话儿象铁沙子一般。那人回到自己椅上,又微微的笑道:“我这个地方没有人进来的,因为我嘱咐过本寺方丈,而且门口还贴着闲人莫进的纸条。你既闯了进来,咱们也算有缘。不过起初没有看清楚是你,有点游戏举动,请你不要见怪。你不是来掘蛟发财的吗?我可以帮你毫不费力的寻一个大大的蛟卵,向官厅领赏去,这样一来,你定可以不恨我了吧?”说罢,一只手支着下颔,眼光注定了高司务等他回答。 高司务毫不思索急急的说道:“请你恕我,你墙上满写了字,我也一样进来,因为我是不认识字的。你说的卵,且搁着回头再说。我现在心里有一事,非请你告诉我不可。我在窗外立着的时候,牙上鼻上中了两颗脚泥弹丸,倘然此刻你自己不承认,我真不敢咬定是你干的。因为我看你头也不回,手也不举,怎么象有背后眼似的,准准的弹到我面上呢?最奇怪的凭这一点点脚泥就把我门牙弹出血来,到现在我这颗门牙还有点活动呢。” 那个人听他说到这儿,突的立起身来,拉着高司务的手狠狠一摇,道:“好,不识字的人才有天真,尤其你这种不识字的人。你问我的话也很有点意思,我倒很愿交你这个朋友。你要知道这个缘故,我此刻对你说,你也不会明白,将来倘然你有缘的话,你非但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也许你自己也能赶得上,慢慢的往后瞧吧。可是我说帮你掘到蛟卵的话,也是真话,此刻时候不早,我另外有点事,不便和你细说。倘然你能信我,晚上三更以后,等你的同伴睡熟,悄悄的一个人上我这儿来,再和你细谈。” 高司务此刻知道这人不是常人,油然生出一种敬畏之心来,立起身连声答应,就趁势告辞走出来。那人居然送他到走廊台阶上面,高司务忽然回转身来说道:“我真荒唐,说了半天,我还不知您贵姓呀。”那人笑丁一笑道:“没有关系,我姓王,是本地人,回头再谈吧。” 高司务重新转身走出来,将要走到葫芦式门洞口,又听得那人在台阶上喊道:“回来,回来。”遂又转身回过去,问道:“您还有事吗?” 那人仰着头想了一想道:“你们不是住在大殿后面一所大院子里么?那所院子空了多年,已成凶宅,恰恰今天日辰很是不吉,你们虽然人多气壮,总以小心为是。你记住我的话,到了三更就上这儿来,保你平安无事,你去吧。” 高司务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想,这个人何等英雄气概,可是此刻说的什么凶宅哩,日辰不吉哩,不成了婆婆妈妈么?也就半信半疑不以为意,只记住三更以后,定来赴约。一路走来,不觉已到大殿。因日已西沉,大殿四角黑暗暗的越显得深邃莫测,只中间悬着的玻璃灯,发出淡淡的一圈黄光。穿过大殿,回到那所院子,这般猎户都已游毕回来。喧喧嚷嚷的站了一院子人,各屋子地上平铺着预备他们睡觉的草席,也有三五一群坐在草席上聊天的,他也进去坐在一块儿瞎谈起来,只不说出遇到姓王的一段事。 一忽儿有人提一大筐馒头进来分给众人,各人止住话大嚼起来。监督他们的几个人,这时分头向各屋内通知,晚上不给灯火,免生危险,叫他们早点睡觉,明天一早进山,说毕自去。此时天已大黑,一钩冷月,几点星光,屋内依稀看见几个人影,这样子也就无法谈话,渐渐的静寂起来,渐渐的鼾声四起。只有高司务躺在草席上,思潮起落,静待三更。这时偌大一个寺内,万籁无声,只有远处的更柝,各屋的鼾声,互相和应,这样子沉静了许久。 高司务默数更柝,还只二更,不觉呵欠连连,两眼合缝。正在朦胧当口,忽听得近处克叉一声,猛一疏神,两眼睁了开来,侧耳一听,依然寂寂无闻。觉得有点内急,暗地摸索着立起来,借着外边透进来一点星月微光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睡得象死去一样。从人身上馒慢的跨出去,到了户外立在院子中间抬头一看,浮云遮月,凉风砭肌,似有雨意。 正想走到院角撩衣小便,猛听得背后又是“克叉”“克叉”两声,不觉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似乎这个声音就在对面屋里发出来的。壮着胆子细细一望,那屋同别间房屋一样没有门户,大约年久失修,门臼脱落的缘故。再向屋内一瞧,黑洞洞的看不清楚。忽然想到白天看见有一间屋内搁着几具棺材,似乎就是这一间。这样一想,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把一泡尿都吓回去了。心想白天王先生说这院子是凶宅,也许真有点道理,此刻大约快到三更,不如离开此地,早去赴约为是。正要拔步就走,禁不住再向对屋一瞧。啊呀!我的妈!这一瞧不要紧,几乎魂灵吓出了窍。 你道他看见了什么?原来他一眼瞧见对屋的门外,笔直的立着一个怪东西。看不清身上什么样子,只看见这个怪东西头上的长发,一根根象刺猬般的立着,面上深深的眼眶内,藏着两颗碧荧荧的怪眼珠,正一瞬不瞬的瞧着他。幸而高司务自幼翻山越岭,力壮胆粗,虽然受吓不轻,一时慌乱动不了步,幸而那怪物也纹风不动的直立着。 他勉强镇定心神,四面看清了出路,猛然一个转身,拔腿飞逃,头也不回直往大殿奔去,由后殿奔到前殿。抬头一看,叫声苦不知高低,原来前殿又高又大的八扇殿门,关得密不通风,一时心慌意乱,难以拔关而出,急得他象苍蝇掐了头似的,四面乱撞。哪知怪物一双青荧荧的怪目,已从殿后直射出来,而且张着鸟爪般的怪手,直着腿,乱蹦乱跳的追踪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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