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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仁虎本系一个练武的孩子,对于儿女情怀,从未萦诸心上。自从他遇见李三姑之后,才知道女子自有女子的一种长处,尤其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身怀高艺,居然领着一部分男子,指挥如意,号令严明,一直没有越轨的行动,就算在今日士大夫之间,这也尚不易见,李三姑能做到如此,真是一件极难得的事。

  至于她对于自己的一片深情,因她从未露骨表示,所以仁虎实还不甚懂得。有时虽也觉得李三姑的妩媚动人,但转念间,总觉得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自己是一个平常老百姓家的子弟,与她的阶层间,不啻相去万里,故而只有对之敬服赞佩,却根本尚无一丝儿情苗。

  独有对于这位志真真,第一件令仁虎心里不易磨灭的事,就是她曾经冒了万难,将自己从贼人手掌中营救出来;第二件,她正是自己平生唯一知己的亲妹子。自己爱屋及乌之意,对于她也就跟对别的女人不同;第三件,真真那一种贞静幽娴的处女美,自更非饱历风尘的李三姑所能并比。有了这三种因素,仁虎对于志真真不禁渐渐又变了一种爱恋之心。他偏不想想,如果没有李三姑的念兹在兹,真真怎会去救他?那几天李三姑已回巴陵,仁虎精神恢复,体力未健,每日只在家里和精一兄妹谈文论武,与真真更是投契。

  再说真真呢,她是一片纯洁天真的处女心情,对于仁虎本也同对他哥哥精一一样恭敬,不过所不同的印象,就是自己去救仁虎时,在窗外见到的那一幕。在她的本心,那时她本不愿再进房营救,但是一来知道事关重大,万不能因为自己避嫌,致使功败垂成;二来受了李三姑所托,应承了这个艰巨困难的使命,到了如此关头,焉能不顾一切,拂袖而去?这才硬了头皮,给了柳花娘一镖,先将她吓跑,然后才将人救出。如今事已过去多日,不知怎的,真真每与仁虎相对之际,一经想到这一点上,仿佛在自己与仁虎间,立刻起了一层不纯洁的帷障,自己便不敢再坐在仁虎对面,仿佛她那时在窗外那种又羞又怒的心情,立能被仁虎看透似的。

  除此种印象以外,真真仿佛有些明白,李三姑对于仁虎是非常关切的;她又仿佛知道,仁虎和李三姑相识在先,他们两人间是有一种高于一切的情感存在的。这是她从李三姑平日背后对于仁虎的论调,和李三姑亟于营救仁虎那两件事中看出来的,所以她当着李三姑时,总不甚愿意和仁虎十分接近的。然而,这几天偏偏李三姑回巴陵了,哥哥精一总是陪着仁虎,自己因为哥哥的缘故,所以总跟仁虎在一起。她再看仁虎对于自己,好像有些异样。怎样一个异样,自己又说不出来,又不好去对哥哥讲。每到晚上临睡之时,躺在床上想想,明天无论如何,不想再到前边去了,只在自己房内坐着吧。可是到了明天,不由己地又跑到哥哥那边,依然和仁虎等又说又笑的了。她又时时在盼李三姑回西村来,但有的时候,似乎又不愿她立刻回西村来。这种矛盾的心理,连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转眼间,五天的期间已到,李三姑已从巴陵回到西村。她问起魏贞本头目有无消息和对方对于仁虎父子逃走后有无举动这两件事,众人都说并无举动,也无消息。她又打听柳花娘已否回转她自己的地方,才知她并未离开临湘,依然耀武扬威在县里住着呢。李三姑听到这种消息,心下十分狐疑。她是一个心细而有见解的人,料定柳花娘对于仁虎的事,绝不甘心,又知魏贞本被擒,至今未释,不但自己形藏必从此人身上败露,料柳花娘必有下文,倒不能不谨慎防备。

  她去巴陵五六天,心里着实惦记仁虎的伤势。回到西村,第一件事便是问仁虎的伤势。李三姑见他精神已经复元,心中也自欢喜。不过此次与仁虎相逢,不比在羊楼路上那时节,左右并无一人,自由自在。如今却是连他父母兄长,还有精一兄妹多人在旁,自己多少要避些怀疑。更见仁虎对己,神情寞落,与前不同,冷眼看他似对真真十分情热,心中感到异常空虚。

  一个清晨,闲坐无事,李三姑信步走到后面竹园内去,本是毫无目的。乡间人家本无花园足以赏玩,只有竹园既可饲着鸡鸭等家禽,更可随时吃笋,因此南方人家竹园,也是一种生产。李三姑还是初次观光,走进园门一看,绿沉沉一片,照眼皆碧。那些竹子都有手臂粗细,高可二三丈,新篁碧绿,衬着一片蔚蓝的天空,青天上又浮了几缕白云。在这种环境里,翠竹青天,白云红日,相映交辉,自然流露出一种天然美丽的色彩和恬静幽雅的风味。竹林下边有一条窄窄的草径,傍着一带曲折的浅溪,渐渐伸入林内。

  李三姑觉得,这一点小园林虽无泉石花木之胜,却自有它一派清静之致,足以流连,就沿着小溪,向林中缓缓行去。走出百余步远,见面前横着一条小板桥,虽无赤兰玉柱之崇,却具野渡平塘之胜。小桥过尽,有一方由溪流积成的小池,约有亩余方圆,碧波晴漪中,配上两三只雪一般的鹅儿,悠闲自在地游憩于一树柳阴之下。那株柳树倒似有了年代,蛇一般的树身,横卧在水面上,探出有一丈多去,仿佛从池中重又昂起头来,才一枝枝纷纷披拂下许多碧绿的枝叶来。柳丝拂到水面上,从池中倒映出许多金线,荡漾在微风朝日之中,半枯的柳叶儿三三五五地飘在池面,由这些鹅儿鸭儿唧唧地衔了去。

  李三姑望着那两只鹅儿,觉得肥白得可爱,正自神怡心旷的当儿,忽见前面丛树中衣衫一晃,便有一个穿浅蓝色大褂的人从隔溪渐渐走来。李三姑眼尖,见到人影,早已认出他是仁虎,不由心中一动,本想迎上前去,忽一转念,觉得自从此次巴陵回来以后,仁虎每遇自己,常常似有故意回避之意。起初以为偶然,后来始觉并非自己多心,仁虎确有此种意思,心里未免有些不乐。此刻竹园中无意相遇,如果他真有避我之意,反去赶着他说活,岂不无趣?她想到这里,就背过脸来,站住不动,假作观看鹅儿,且不理他,看他如何。

  不一会,听得身后足声橐橐,似已走近。李三姑不知怎的,竟沉不住气起来,不由心中突突地乱跳,但仍是背立着不去理他。

  忽听仁虎叫道:“李姑姑,您真早呀!用过早饭了吗?”

  李三姑一听仁虎语声,说来奇怪,一颗芳心却更跳动得厉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面色是红是白,一时强作镇定,回过头去,向仁虎望了一眼,嫣然一笑,答道:“你也不晚呀!”

  一句话说过,两个人都一时无话可说,停了一停,李三姑又笑问道:“一大早,你上这儿找谁来了?”

  仁虎觉得她所问有些奇突,不由略呆一呆,便接口道:“那么您又找谁来了呢?”

  李三姑闻言,不由从鼻子里哼了声,自言自语说道:“我才无人可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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