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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翰苑后集之四(1)


  ◇吕氏采史目录序

  皇帝既正宸极,龛定幽燕,薄海内外,罔不臣妾,慨然悯胜国之亡,其史将遂湮微。乃洪武元年冬十有一月,命启十三朝实录,建局删修。而诏宋濂、王袆总裁其事,起山林遗逸之士,协恭共成之,以其不仕于元,而得笔削之公也。明年秋七月,史成,自太祖迄于宁宗,总一百五十九卷。左丞相宣国公李善长,率诸史臣上进。顺帝三十六年之事,旧乏实录,史臣无所于考,阙略不备。于是礼部尚书崔亮、主事黄肃,与濂等发凡举例,奏遣使者十又一人遍行天下,凡涉史事者悉上送官。

  今之北平,乃元氏故都,山东亦号重镇,一代典章文献当有存者。特择有职于官者行,示不敢轻也。章贡吕仲善,时司膳成均,乃被是选。是月癸卯,即乘驿北去,八月丁卯抵北平。凡诏令章疏、拜罢奏请,布在方册者,悉辑为一。有涉于番书,则令译而成文。其不系公牍,若乘舆巡幸、宫中隐讳、时政善恶、民俗歌谣,以至忠孝、乱贼、灾祥之属,或见之野史,或登之碑碣,或载群儒家集,莫不悉心咨访。且遣儒生危于等,分行乎滦、燕南诸郡,示以期日。有慢令者,罪及之。爰自丁丑开局于故国子监,至冬十又一月壬辰朔始完。以帙计者八十,择高丽翠纸为之衣,舁至行中书,借官印识之,进于南京。

  乙未赴山东,河水方冻,大雪深二三尺。仲善驾牛车遵陆而行,一吸一呼,冰生髯间。己未,至济南,其咨询大略,如北平时。又明年春正月甲寅竣事,成书又四十帙。所拓碑文,北平四百通,山东一百通不在数中,仍印识如前。三月壬寅,辇还京师。已而诸使者咸集,濂于是有所依据,修成续史四十八卷。夏六月,复诣阙上进。仲善以功升太常典簿,寻为丞。且以史事之重,不可易视也,集为目录四巨编上之,而藏其副于家,征濂序其首。

  昔者司马光既著《资治通鉴》,又略举事目,年经而国纬之,名曰《目录》,示学者以枢要也。仲善今备述采史纲领,明其事之良艰,示后人以轨则也。书之意虽不同,而心之厚于仁则一而已。呜呼,史有阙遗久矣,如近代卫绍王之朝,记注亡失,南迁后遂不能纪载。当时史臣所属,若得如仲善者,岂不有胜窦祥、扬云翼之所录哉?顺帝乙纪,卒得为完书,皆仲善之功无疑。人有功而不知,不智也。知而不言,不仁也。濂待罪国史,故不辞而为之序,使观者有所征焉。进史后三月□□日。

  ◇故胡母欧阳夫人墓志铭(有序)

  夫人讳汝圆,字某,姓欧阳氏,世为太和人。父宗周,母江氏。夫人年十七,归同里胡济川。济川素为闾右族,其远祖有讳笺者,在宋时以明经及第,为南城丞。逢国大庆,获封其父咨迪功郎,母欧阳氏孺人,赞书中有“福荣”之言,遂取以名其堂,杨文节公实为作记。夫人佐济川治家政,内外咸举,至于科繇之事,尤加之意。

  适至正壬辰兵乱,江西行中书檄济川充里之早禾市巡检,为御寇之计。早禾当龙泉、永新、安福之冲,凶竖出没靡常,一障之责,诚有难胜任者。夫人佐之,输楮币数万于公家。募骁勇,植寨栅,相率固守。如此者十有馀年,卒能全其宗族,诗礼丝麻如承平时,夫人之力居多。视彼强家大姓歼于群寇者,相去不翅万万。

  夫人事姑乐氏甚孝敬,及婴疾而亡,济川与仲子子璘方受事于赣,夫人含泣视事,凡棺衾袭敛,暨宾祭百须之物无不具。俟济川还,始殡焉。初,乐事姑陈氏尽礼,今夫人之事乐亦如之,议者谓如崔山南家云。夫人自岁癸卯辟地武山阳,至于乙巳,江西州郡悉平。

  夫人随济川还故里,室庐已毁,于是相与经营,构祠堂以奉胡氏四世神主,割腴田以充祭祀。而曾祖姑萧氏墓在梵安寺傍者,亦捐产俾浮屠主之,为芗灯之须。其奉承先志而知所急,类如此。其戒饬子孙,必令取则于先世,且曰:“昔文节公记尔家之堂,有迪教、励业、树家、亢宗之言。尔曹不可不勖。吾亦欧阳氏也,尔能勖之,则福荣之名,未必专美于前矣。”

  夫人素有痰疾,至是加剧,以洪武庚戌四月壬申卒,年五十有五。子男三人,子瑛、子璘、子瑀,皆克尽子道。子瑛先夫人而卒。孙男五人,相授、祖授、宗授、孔授、仙授。女三人,适某、某、某。子璘卜以某年月日葬于某山之原,前葬,以乡先生王君沂所为状来征铭。先生以文学知名当世,状之所述,其言宜可信。为之铭曰:

  孝足以奉其姑,智足以相其夫,力足以植其闾。有若夫人,其殆缮妇性者欤!其殆笃妇道者欤!

  ◇题朝夕箴后

  右《朝夕箴》,一名《夙兴夜寐箴》,凡二百八字,南塘先生陈公之所撰也。

  先生讳柏,字茂卿,台之仙居人,与同邑谦斋吴梅卿清之、直轩吴谅直翁父子游,而深于道德性命之学。盖自谦斋从考亭门人传其遗绪,而微辞奥旨,先生得之为多。当时有慥堂郑雄飞景温,辈行虽稍后,而事先生为甚谨。人以其学行之同,通以四君子称之。

  今观先生之著此箴,本末明备,体用兼该,非真切用功者,当不能为是言。乡先正鲁斋王柏会之读而善焉,以教上蔡书院诸生,使人录一本,置于坐右,则其所以尊尚者为何如哉。呜呼,前修日远,后生小子不知正学之趋,唯文辞是攻是溺,志亦陋矣。濂故表而出之,并系先生师友之盛于其后,以励同志者云。

  ◇谕顽

  陶尚书中立为予言,临海林甲,一门皆疫死,甲独治丧。暨甲殁,无人藏其尸,家犬奔号里巷若狂,已而群犬翕集,衔甲衣曳至西郊,跑土成坎埋焉。坎浅不能容,又复曳出,如是者四三,始壅土覆之而去。新昌黄琛甫,有牝犬为逻卒所食,弃骨屏处。其子衔之,瘗诸野。予闻,抚髀太息,每举谕诸人。人辄笑予诞,且谓古无是事。

  昔谯县崔仲文畜犬,会石和以丁奴易之,不从。和杀仲文,夺其犬。犬啮和,守仲文尸,爪浮土掩之。寻牵和衣诉官,和伏诛。此晋义熙中事也。冀州石玄度犬母育一子,爱之甚。玄度烹子啖之,母候骨投地,敛置一窟,移葬于桑间,日夕向桑嗥,逾月乃止。此宋元徽中事也。谓古无是事者,过矣。夫犬能御盗鹔奸,解难报恩,传记所载者纷然也,又宁止此二事乎?人苦不自重,物理有可征者亦弗之信,反指予为诞,予故书此示之。人心尚存,其亦有所感夫!

  ◇魏府君墓志铭

  惟魏氏远有世序,相传出郑国文贞公征。初居巨鹿。宋靖康之乱,其诸孙某,随高宗南渡,来知袁州,遂家袁之萍乡。历若干传,至讳某者,生南金、南寿。父子同试荆湖漕司,皆入高选。南寿迁鄂之蒲圻,遂为蒲圻人。南寿生太学上舍天福。天福生府君,讳云瑞,字祥卿。颖达善记问,从乡先生卢应奎讲说经旨,毫分缕析,弗之厌。会延祐科试法行,府君竭力从事,下笔衮衮数百言。卢君谓人曰:“此魏家千里驹也。”有司俾充贡乡闱,咸期府君先登。俄疾大作,不果赴。试事既毕,厥疾乃瘳。府君拊髀曰:“不仕无义。苟仕矣,舍科第而之他,非正也。今乃以病而阻,非命也邪?”于是一切弃去,发为歌诗以自娱。山颠水涯,竟日留连忘返。

  外舅宋氏,当为从叔嗣,或利其多赀,竞诸官。宋贷金于府君,弥缝下上,期他日割产以偿。及事成,所还不及十之五。府君笑曰:“外舅之志遂矣,吾何所望哉?”同里张甲命唐乙造券,质田于府君。府君信之弗疑,二年不问其租入。甲忽令乙来赎。府君兄曰:“券未经税,竟奈何?”乙曰:“姑迟迟。”往嗾甲诉县。人劝府君税券曲之,府君曰:“吾家昆弟,断不能作伪,宁失其田,无伤也。”县令中其计,以券为私,使田归甲,而不酬其直。甲不自安,愿入所逋租,府君辞。府君有牛豢于牧人舍,为盗所窃。牧人踪迹知其处,奔告府君曰:“牛在矣,得十人与俱,可夺而有也。”府君曰:“彼贫,故为盗。穷巷之犬,迫则噬人矣,不久必自覆,尔姑待之。”豪右郑仲淳,挟官中气势,每鱼肉民,民不敢谁何。间诱府君族子为券,欲侵其土疆。会省宪两府交荐府君典教郡庠,惧而不敢发。其婿郭升之曰:“吾何畏于彼哉?”竟踵郑之为。府君诣郭自言,期以诚动之。郭见府君容貌魁梧,论议英发,心甚服之。已而,请府君作大书。府君挥洒如飞。郭曰:“先生奇士也,吾几失之矣。”请以田券还,而不愿受直也。府君操心仁厚,而能慑伏暴强,类如此。

  府君善学米南宫书,得之者不翅拱璧。尤喜著述,有笔记若干卷,藏于家。他如先世决科诸文,皆蝇头细书,装潢成帙,以示子孙。其皦之志,犹前日云。延祐己未十月十二日卒于齐安郡,上距所生至元戊寅十二月廿日,得年四十又一。至治壬戌十月某日,权厝于某山祖茔之南。后五十年,为洪武辛亥某月某日,始克卜葬于黄盖湖之原,礼也。

  府君娶宋氏,子男三人,长法孙,蚤卒。次巳孙,今名观,嘉议大夫、国子祭酒。次虎孙,亦蚤卒。孙男五人,子仁、子同、子栗、子盘、子乐。子仁、子同,皆蚤卒。孙女三人,王克用、熊彰、毛艺才,其婿也。曾孙男三人,思植、思茂、思诚。曾孙女一人,尚幼。濂也不敏,官翰林成均时,幸与观为僚友。观乃以祠部主事张孟兼所为状,来谒墓门之铭。

  濂闻府君言行多可书,要不止状之所云而已。府君一日方出,见家人市物,竞其价之低昂,府君叱曰:“彼非嗜锱铢之利,肯乐于奔走耶?何屑与之较也,如其欲酬之。”大司徒欧阳公文玄,名世巨儒,而每称府君为贤。其往复尺牍,藏诸箧笥者,墨尚湿也。呜呼,俗偷民伪久矣,有若府君之行之懿,其不为耸善扶世之一助矣乎!铭曰:

  人伪方滋,动随欲萌。锥刀之末,奋襼而争。温温吉人,与物无营。事机之来,一接以诚。豚鱼可孚,况乎冠缨。怿然心服,匪貌与形。庆流后嗣,学传一经。施于有政,物无不平。

  黄盖之原,峰回川萦。以琢其瑉,以掇其英。以昭其声,以告诸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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