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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議卷三


  諫院進劄狀七首

  【論河北守備事宜劄子〈慶曆三年〉】

  臣伏見朝廷方遣使與西賊議通和之約,近日竊聞邊臣頻得北界文字,來問西夏約和了與未了。苟實如此,事深可憂。臣以謂天下之患,不在西戎,而在北虜,縱使無此文字,終須貽患朝廷。契丹通好僅四十年,無有纖介之隙,而輒萌奸計,妄有請求。竊以戎狄貪婪,性同犬彘,遇強則服,見弱便欺,見我無謀,動皆屈就,謂我為弱,知我可欺。故添以金繒,未滿其志;更邀名分,抑使必從。無事而來,尚猶如此,若更因西事,攬以為功,別有過求,將何塞請?此天下之人無愚與智,共為朝廷寒心者也。

  今若果有文字來督通和之事,則臣謂醜虜狂計,其跡已萌,不和則詰我違言,既和則論功責報,不出年歲,恐須動作,苟難曲就,必至交兵。至於選將練師,既難卒辦,禦戎制勝,當在機先。然臣竊怪在朝之臣,尚偷安靜,自河以北,絕無處置,因循弛慢,誰復掛心?豈可待虜使在廷,寇兵壓境,然後計無所出,空務張皇而已哉!

  今國家必謂兩意雖乖,尚牽盟誓,邊防處置,未敢張皇。以臣思之,莫若精選材臣,付與邊郡,使其各圖禦備,密務修完,此最為得也。況今邊防處置,百事乖方,惟有擇人,最為首務。今北邊要害州軍,不過十有餘處,於文武臣寮中選擇十餘人,不為難得。各以一州付之,使其各得便宜,如理家事,完城壘,訓兵戎,習山川,蓄糧食,凡百自辦,不煩朝廷經度。以茲預備,尚可枝梧。至如鎮定一路,最為要害。張存昔在延州,以不了事罷去,今乃委以鎮府。王克基凡庸輕巧,非將臣之材,而任定州。其餘州郡,多匪其人。臣欲乞陛下特詔兩府大臣,取見在邊郡守臣可以禦敵捍城、訓兵待戰者留之,其餘中常之材不堪邊任者悉行換易。

  若秋風漸勁,虜釁有端,陛下試思邊鄙之臣,誰堪力戰?朝廷之將,誰可出師?當臣初授諫職之時,見朝廷進退大臣,陛下銳意求治,必謂群臣自此震懾,百事自此修舉。西北二事最為大者,自當處置,不待人言。及就職以來已數十日,而政令之出,漸循舊弊。惟言事之臣拾遺補闕者,勉強施行其一二。至如講大利害,正大紀綱,外制四夷,內紓百姓,凡廟堂帷幄之謀,未有一事施行於外者。臣忝司諫諍,豈敢不言?伏望陛下不忘社稷之深恥,無使夷狄之交侵,駿發天威,督勵臣下。仍乞詢問兩府大臣,西鄙和與不和,能保契丹別無辭說否?苟有所說,能以廟謀奇算沮止之否?苟謀以止之,則練兵選將,備邊待寇,賊至而後圖,能不敗事否?臣願陛下勿謂去歲六符之來可以賄解,今而有請,則事難從矣。勿謂累年西賊為患,習以為常,若此事一動,則天下搖矣。臣所言者,社稷之大計也,願陛下留意而行之。取進止。

  【論軍中選將劄子〈慶曆三年〉】

  臣伏見國家自西鄙用兵,累經敗失,京師勁卒,多在征行,禁衛諸軍,全然寡少,又無將帥,以備爪牙。方今為國計者,但務外憂夷狄,專意邊陲。殊不思根本內虛,朝廷勢弱,萬一有事,無以枝梧。今軍帥暗懦非其人,禁兵驕惰不可用,此朝廷自以為患,不待臣言而可知也。臣亦歷考前世有國之君,多於無事之際,恃安忘危,備患不謹,使禍起倉卒而致敗亡者有矣,然未有於用兵之時而反忘武備如今日者。兵法曰:「將者,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今外以李昭亮、王克基輩當契丹,內以曹琮、李用和等衛天子,如當今之事勢,而以民之司命、國之安危係此數人,安得不取笑四夷,遭其輕侮?臣謂去歲北虜忽興狂悖,今年元昊妄有請求,若使朝廷有一二人,中材之將,叩頭效死,奮身請戰,誓雪君恥,少增國威,則戎狄未敢侵陵,朝廷未至屈辱。奈何自中及外,都無一人,既無可恃以力爭,遂至甘心於自弱。夫天下至廣,遂無一人者,非真無人也,但求之不勤不至耳。

  臣伏思自用兵以來,朝廷求將之法,不過命近臣舉朝士換武官,及選試班行、方略等人而已。近臣所舉不過俗吏材幹之士,班行所選乃是弓馬一夫之勇,至於方略之人尤為乖濫,試中者僅堪借職縣尉、參軍、齎、挽而已。於此求將而欲捍當今之患,此所以困天下而敗於夷狄者也。臣不知朝廷以此數事為求將之術,果是乎?果非乎?以為是,則所得何人?知其非,則盍思改革?又不知朝廷以將為易得乎?為難得乎?為易得,則數歲未見一人。知其難得,則當多方用意,早思求擇。俟其臨患,何可得乎?伏望陛下特詔兩府大臣,別議求將之法,盡去循常之格,以求非常之人。苟非不次以用人,難弭當今之大患。臣亦嘗有愚見,久欲條陳,若必講求,庶可參用。臣伏見唐及五代至乎國朝,征伐四方,立功行陣,其間名將,多出軍卒。隻如西鄙用兵以來,武將稍可稱者,往往出於軍中。臣故謂隻於軍中,自可求將。試略言求將之法,謹條如左:

  凡求將之法,先取近下禁軍至廂軍中年少有力者,不拘等級,因其技同者每百人團為一隊而教之。較其技精而最勇者,百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隊將。此一人技勇,實能服其百人矣,以為百人之將可也。合十隊將而又教之,較其技精而最勇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裨將。此一人之技勇,實能服其千人矣,以為千人之將可也。合十裨將而又教之,夫技勇出千人之上而難為勝矣,則當擇其有識見、知變通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大將。此一人之技勇,乃萬人之選,而又粗知變通,因擇智謀之佐以輔之,以為萬人之將可也。幸而有技勇不足而材識出乎萬人之外者,此不世之奇將,非常格之所求也。臣所謂隻於軍中自可求將者,此也。誠能如此,如五七萬兵,隨而又得萬人之將五七人,下至千人百人之將皆自足。然後別立軍名而為階級之制,每萬人為一軍,以備宿衛。有事則行師出征,無事則坐威天下。比夫以豐衣厚祿養驕惰無用之卒,而遞遷次補至於校帥,皆是凡愚暗懦之人,得失相萬矣!若臣之說果可施行,俟成一軍,則代舊禁兵萬人散出之,使就食於外。新置之兵便制其始,稍增舊給,不使太優;常役其力,不令驕惰。比及新兵成立,舊兵出盡,則京師減冗費,得精兵,此之為利又遠矣。

  右臣所陳,祇是選勇將、訓衛兵之一法耳。如捍邊破賊、奇才異略之人,不可謂無,伏乞早賜留意精求。謹具奏聞,伏候敕旨。

  【論郭承祐不可將兵狀〈慶曆三年〉】

  右臣伏聞朝旨,用郭承祐為鎮定部署。臣自聞此除改,夙夜思維,國家用兵已五六年,未有纖毫所得,挫盡朝廷威勢,困卻天下生靈。細思厥由,其失安在?患在朝廷拘守常例,不肯越次擇材,心知小人,付以重任,後雖敗事,亦終不悔。今每有除擬,人或問於大臣,則曰:雖知非材,舍此別無人。甚者欲塞人言,則必曰:爾試別思更有誰可用乎?臣亦常聞此言,每退而歎息。夫所謂別無人者,豈是天下真無人乎?蓋不力求之耳。今不肯勞心選擇,越次而用,但守常循例,輕用小人,寧誤大計,一誤不悔,後又復然。至如葛懷敏,頃在西邊,天下皆知其不可,當時議者但曰舍懷敏別未有人,難為換易。及其戰敗身亡,橫屍原野,懷敏既不復生,亦須別求人用。臣謂今日任承祐,亦猶當時用懷敏也。

  況如承祐者,凡庸奴隸之才,不及懷敏遠甚。頃在澶州,隻令築城,幾至生變,豈可當此一路?臣謂朝廷非不知承祐非材,議者不過曰例當敘進,別更無人,此乃因循之說耳。方今黠虜狂謀,禍端已兆。中外之士見國家輕忽戎患,弛武北方,人皆獻言,願早為備,忽見如此除改,誰不驚憂!前者劉六符之來,朝廷忍恥就議,蓋謂河朔無可自恃,難與速爭,須至屈意苟和,少寬禍患。今幸得此自紓之計,所宜多方汲汲,精意將臣,先為禦備,猶恐不及,豈是因循守例輕任小人之日也?其郭承祐,欲乞早移與一不用兵處知州,或召還別與一閑慢職秩。若欲錄其勤舊,優其戚裏之恩,閑官厚祿足可養之,不必須令居此要任。伏願陛下深思大計,不憚改為,則天下幸甚。取進止。

  【論元昊來人不可令朝臣管伴劄子〈慶曆三年〉】

  臣風聞朝旨,欲以殿中丞任顓管領元昊遣來一行人等。臣竊知元昊此來,全無好意,不肯稱臣,索物太多,其志不小,乃是欲以強相迫脅爾。朝廷既不能從,則待其來人,凡事不可過分。至於禮數厚薄,賜與多少,雖小事,不足較量,然於事體之間,所係者大。凡兵交之使來入大國,必須窺伺將相勇怯,覘察國家強弱。若見朝廷威怒未息,事勢未削,則必內憂斬戮,次恐拘留,使其偶得生歸,自為大幸,則我弱形未露,壯論可持。今若便損國威,過加厚禮,先為自弱,長彼驕心,使其知我可欺,則議論愈難合矣。必若成就其事,憂須鎮重為先,況其議必不成,可惜空損事體。前次元昊來人至少,朝廷隻差一班行待之,今來漸多,遂差朝士,若其後次來者漸盛,則必須差近侍矣。是彼轉自強,我轉自弱。況聞邵良佐昨來往彼,僅免屈辱而還,則彼雖戎狄,不謂無謀。今其來人,必須極騁強辭以圖相勝,若能先薄其禮以折之,亦挫賊之一端。其元昊來人,欲乞更不差官管領,送置驛中,不須急問。至於監視饋犒,傳道語言,一了事班行足矣。臣料今國家若不能曲從其意,即雖尊寵來人,厚加禮遇,元昊不免出兵攻寇,逞彼忿心,等是不和,何必自虧事體?不若急修邊備,以圖勝算。取進止。

  【論元昊不可稱吾祖劄子〈慶曆三年〉】

  臣伏見如定等來,西賊欲稱吾祖,向聞朝議,已不許之。今日風聞議卻未定,不知虛的,深切驚憂。且吾祖兩字,是何等語,便當拒絕,理在不疑,安有未定之說哉!夫吾者,我也;祖者,俗所謂翁也。今匹夫臣庶尚不肯妄呼人為父,若欲許其稱此號,則今後詔書須呼吾祖,是欲使朝廷呼蕃賊為我翁矣,不知何人敢開此口?且蕃賊撰此名號之時,故欲侮玩中國而已。今若得其稱臣,則此二字尤須論辨。今自元昊以下,名稱官號,皆用夷狄。若蕃語兀卒,華言吾祖,則今賊中每事自用夷禮,安得惟於此號獨用華言而不稱兀卒?且彼於我稱臣,而使我呼為祖,於禮非便,故當以此折之可也。朝廷自有西事以來,處置乖方、取笑於人者多矣,未有如此一事最可笑也。竊慮小人妄有議論,伏乞拒而不聽。取進止。

  【論乞廷議元昊通和事狀〈慶曆三年〉】

  右臣近有奏論,今後軍國大事不須秘密,請集百官廷議。近聞元昊再遣使人將至闕下,和之與否,決在此行。竊計廟謀,合思成算,臣謂此最大事也,天下安危係之。今公卿、士大夫愛君憂國者,人人各為陛下深思極慮,惟恐廟堂之失策,遂落夷狄之奸謀,眾口,各有論議。一曰天下困矣,不和則力不能支,少屈就之,可以紓患。一曰羌夷險詐,雖和而不敢罷兵,則與不和無異,是空包屈就之羞,全無紓患之實。一曰自屈誌講和之後,退而休息,練兵訓卒,以為後圖。然此亦必不能者,隻以河朔之事可知。蓋慮才和之後,便忘發憤,因循弛廢,為患轉深。一曰縱使元昊復臣,西邊減費,不弛武備,不忘後圖,然猶有大可憂者,北戎將攬通和之事以為己功,過有邀求,遂興兵革,是暫息小患於關西,復生大患於河北。

  臣忝為耳目之官,見國有大事,旁采外論,所聞如此異同,然大抵皆謂就和則難,不和則易,不和則害少,和則害多。然臣又不知朝廷之意,其議何?臣見漢唐故事、祖宗舊制,大事必須廷議。蓋以朝廷示廣大,不欲自狹;謀臣思公共,不敢自強。故舉事多臧,眾心皆服。伏思國家自兵興興兵以來,常秘大事,初欲隱藏護惜,不使人知,及其處置乖違,豈能掩蔽?臣謂莫若采大公之議,收眾善之謀,待其都無所長,自用廟謀未晚。其元昊請和一事,伏乞於使人未至之前,集百官廷議。臣隻自朝夕以來,諸處詢訪,已聞眾說如此。若使並集於廷,各陳所見,必有長策,以裨萬一。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論西賊議和利害狀〈慶曆三年〉】

  右臣伏自如定等到京以來,竊聞朝議不許賊稱吾祖,必欲令其稱臣,然後許和。此乃國家大計,廟堂得策。蓋由陛下至聖至明,不苟目前之事,能慮向去之憂,斷自宸衷,決定大議。然數日來,風聞頗有無識之人妄陳愚見,不思遠患,欲急就和。臣雖知必不能上惑聖聰,然亦慮萬一少生疑沮,則必壞已成之計。臣職在言責,理合辨明。伏自西賊請和以來,眾議頗有異同,多謂朝廷若許賊不稱臣,則慮北戎別索中國名分,此誠大患。然臣猶謂縱使賊肯稱臣,則北戎尚有邀功責報之患,是臣與不臣,皆有後害。如不得已,則臣而通好猶勝不臣,然於後患不免也。此有識之士,憂國之人,所以不願急和者也。今若不許通和,不過懼賊來寇耳。且數年西兵遭賊而敗,非是賊能善戰,蓋由我自繆謀。今如遣范仲淹處置邊防,稍不失所,則賊之勝負尚未可知。以彼驕兵,當吾整旅,使我因而獲勝,則善不可加。但得兩不相傷,亦已挫賊銳氣。縱仲淹不幸小敗,亦所失不至如前後之繆謀,是比於通和之後別有大患,則所損猶少。此善算之士、見遠之人,所以知不和害小,而不懼未和也。

  臣謂方今不羞屈志、急欲就和者,其人有五:一曰不忠於陛下者欲急和,二曰無識之人欲急和,三曰奸邪之人欲急和,四曰疲兵懦將欲急和,五曰陝西之民欲急和。自用兵以來,居廟堂者勞於斡運,在邊鄙者勞於戎事,若有避此勤勞,苟欲陛下屈節就和,而自偷目下安逸,他時後患任陛下獨當,此臣所謂不忠之臣欲急和者也。和而偷安,利在目下,和後大患,伏而未發,此臣所謂無識之人欲急和者也。自兵興以來,陛下憂勤庶政,今小人但欲苟和之後,寬陛下以太平無事,而望聖心怠於庶政,因欲進其邪佞,惑亂聰明,大抵古今人主憂勤,小人所不願也,此臣所謂奸邪之人欲急和也。屢敗之軍不知得人則勝,但謂賊來常敗,此臣所謂懦將疲兵欲急和也。此四者,皆不足聽也,惟西民困乏,意必望和,請因宣撫使告以朝廷非不欲和,而賊未遜順之意,然後深戒有司,寬其力役可也。其餘一切小人無識之論,伏望聖慈絕而不聽,使大議不沮,而善算有成,則社稷之福也。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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