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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議卷二


  諫院進劄子十首

  【論按察官吏劄子〈慶曆三年〉】

  臣伏見天下官吏員數極多,朝廷無由遍知其賢愚善惡。審官、三班、吏部等處,又隻主差除月日,人之能否,都不可知。諸路轉運使等,除有贓吏自敗者臨時舉行外,亦別無按察官吏之術。致使年老病患者,或懦弱不材者,或貪殘害物者,此等之人布在州縣,並無黜陟,因循積弊,冗濫者多,使天下州縣不治者十有八九。

  今兵戎未息,賦役方煩,百姓嗷嗷,瘡痍未復,救其疾苦,擇吏為先。臣今欲乞特立按察之法,於內外朝官中,自三丞以上至郎官中,選強幹廉明者為諸路按察使。自來雖差安撫使,緣管他事,不專按察。今請令進奏院各錄一州官吏姓名,為空行簿以授之,使至州縣,遍見官吏。其公廉才幹,明著實狀,及老病不材,顯有不治之跡者,皆以朱書於姓名之下。其中材之人,別無奇效,亦不致曠敗者,則以墨書之。又有雖是常材,能專長於一事,亦以朱書別之。使還具奏,則朝廷可以坐見天下官吏賢愚善惡,不遺一人,然後別議黜陟之法。如此,足以澄清天下,年歲之間,可望至治。隻勞朝廷精選二十許人充使,別無難行之事。取進止。

  【論乞諭陝西將官劄子〈慶曆三年〉】

  臣風聞昊賊今次人來,辭意極不遜順,所請之事,必難盡從。事既不成,則元昊必須作過,朝廷須合先為禦備。竊慮沿邊將帥見西人入朝,惟望通好,便生懈怠,萬一西賊驟出忿兵,擊吾弛惰,則立見敗事。乞速詔邊臣,密諭以西賊辭未遜順,必不通和之意,各使先知,絕其顧望,早為準備,庶不敗事。仍慮邊將謂朝廷此時議雖未合,若後次更來,必須和好,因此便無討賊之志。仍乞便因詔諭,示以激厲之言,朝廷以昊賊罪大,意在討除,今不許其和好者,蓋以外有爾輩在邊,必望破賊成功之意,使其不生退心。臣見唐武宗英武之主,所任宰相李德裕最號有材,當時用兵征伐,指揮將帥,處置事宜,動以詔書約束勸厲,故終成功業。國家用兵以來,未聞以賞罰號令激動人心,使其竭力者,此最宜留意。取進止。

  【論元昊來人請不賜御筵劄子〈慶曆三年〉】

  臣竊知昊賊所遣來人將欲到闕,風聞管勾使臣須索排備,次第甚廣,及聞才至,欲賜御筵管領。臣知昊賊此來,意極不遜。臣料朝廷必欲要其臣服,方許通和。若欲如此,則便須有以挫之,方能抑其驕慢,庶可商量。今若便於禮數之間過加優厚,則彼必以我為怯,知我可欺,議論之間,何由屈折?若果能得其臣順,則待議定之後,稍加禮數,亦未為遲。仍須杜漸防微,常為挫抑之計,豈可一事未成,先虧國體?其元昊一行來人,伏乞凡事減勒,無令曲加優厚。若因此得其抑挫而臣服,則吾計無失;如其必不臣服,則免至虛虧事分。取進止。

  【論沂州軍賊王倫事宜劄子〈慶曆三年〉】

  臣近聞沂州軍賊王倫等殺卻忠佐朱進,打劫沂、密、海、揚、泗、楚等州,邀呼官吏,公取器甲,橫行淮海,如履無人。比至高郵軍,已及二三百人,皆麵刺天降聖捷指揮字號,其王倫仍衣黃衫。據其所為,豈是常賊?驟聞可駭,深思可憂。臣竊見自古國家禍亂,皆因兵革先興,而盜賊繼起,遂至橫流,後漢、隋、唐之事,可以為鑒。國家自初兵興,必知須有盜賊,便合先事為備。而謀國之臣,昧於先見,致近年盜賊縱橫,不能撲滅。未形之事,雖或有所不及;已兆之患,豈可因循不為?臣遍思天下州軍,無一處有備。假令王倫等周遊江海之上,驅集罪人,徒眾漸多,南越閩、廣而斷大嶺,西走巴峽以窺兩蜀,所在空然,誰能禦之?若不多為方略,竊恐未可剪除。而朝廷之臣,尚若常事,不過差一兩人使臣,領兵捕捉,此外更無處置。竊以去患宜速,防禍在微。伏望陛下深懼禍端,督責宰輔,早為擘畫,速務剪除。臣亦有短見數事,謹具條列,以裨萬一:

  一、乞訪尋被殺朱進,或有兒男,便與一官,令其捕賊,以復父仇。仍許令乘驛,隨逐指射兵士隨行。

  二、竊知王倫在沂、密間隻有四五十人,及至高郵已二三百人,皆是平民,被其驅脅。欲乞除軍賊不赦外,特赦驅脅之人。先與安慰其家,各令家人以書招諭。有能殺軍賊脫身自歸者,等第重與酬賞。可使自相疑貳,壞散凶徒。

  三、竊慮江淮諸處先有盜賊,漸與王倫合勢,則凶徒轉熾,卒難剪滅。欲乞指揮,募諸處未獲盜賊,有能謀殺軍賊者,亦等第重行酬獎。可使賊心自疑,徒黨難集。

  四、乞出榜招募諸處下第舉人及山林隱士、負犯流落之人,有能以身入賊算殺首領,及設計誤賊陷於可敗之地者,重與酬獎。所貴凶黨懷疑,不肯招延無賴之人以為謀主。

  五、竊見朝廷雖差使臣領兵追捕,而凶賊已遍劫江淮,深慮趕趁不及,徒黨漸多。欲乞特差中使,馳騎先計會沿江淮諸路州軍,會合巡檢、縣尉,預先等截,續發禁兵,隨後追逐。所貴不致走透。

  右臣所陳五事,伏乞詳擇施行。外有先被王倫脅從人等首身者百餘人,其中有當與酬賞及合行分配者,乞早賜施行,用安反側。謹具狀奏聞。

  【論王舉正范仲淹等劄子〈慶曆三年〉】

  臣伏見朝廷擢用韓琦、范仲淹為樞密副使,萬口歡呼,皆謂陛下得人矣。然韓琦稟性忠鯁,遇事不避,若在樞府,必能舉職,不須更借仲淹。如仲淹者,素有大材,天下之人皆許其有宰輔之業,外議皆謂在朝之臣忌仲淹材名者甚眾。陛下既能不惑眾說,出於獨斷而用之,是深知其可用矣,可惜不令大用。蓋樞府隻掌兵戎,中書乃是天下根本,萬事無不總治。伏望陛下且令韓琦佐樞府,移仲淹於中書,使得參預大政。況今參知政事王舉正,最號不才,久居柄用,柔懦不能曉事,緘默無所建明,且可罷之,以避賢路。或未欲罷,亦可且令與仲淹對換。當今四方多事,二虜交侵,正是急於用人之際。凡不堪大用者去之,乃協天下公論,不必待其作過,亦不須俟其自退也。況若令與仲淹對換,則於舉正不離兩府,全無所損。伏望陛下思國家安危大計,不必顧惜不材之人,使妨占賢路。如允臣所請,即乞留中,特出聖斷指揮。或尚未欲施行,即乞降付中書,令舉正自量材業優劣何如仲淹,若實不如,即須自求引避,以副中外公議。取進止。

  【論趙振不可將兵劄子〈慶曆三年〉】

  臣風聞河東近日累奏事宜,探得昊賊點集兵馬。伏緣昨來張延壽議和之際,尚有朝廷未許事節,深慮狂賊因忿出兵,即三路邊防,皆合設備。伏見河東都部署明鎬,雖是材臣,未諳戰陣。副部署趙振,人品庸劣,全不知兵,祇是好交結,沽買聲譽,所以不因功業,擢至將帥。前在延州,遂至敗誤,雖行責降,不及期年,卻授兵權,全無報效。其人少壯,尚不堪用,今又年老病患,全然不堪戰鬥,一旦臨事,必誤國家。臣聞將者,國之司命。今陛下安危之機係於將帥,而河東一路無一戰將,隻有趙振老病一人而已。細思此事,大可寒心,苟有誤事,憂在朝廷。其趙振,伏乞速下本路體量,如或實老病不任,即乞罷歸散秩,別委將臣。竊以河東一路兵馬極多,豈是蓄養病將之處?西北二虜為患如此,亦非趙振可當。若使臨事敗誤,悔恐不及。伏望聖慈深思大計,無惜一老病敗事之人。取進止。

  【再論王倫事宜劄子〈慶曆三年〉】

  臣竊見近日四方盜賊漸多,凶鋒漸熾,撲滅漸難,皆由國家素無禦備,官吏不畏賞罰。臣謂夷狄者皮膚之患,尚可治;盜賊者腹心之疾,深可憂。而朝廷弛緩,終未留意,每遇有一火賊,則臨事警駭倉皇,旋發兵馬,終不思經久禦賊之計。隻如王倫者,今若幸而剪撲,則其殺害人民,為患已廣;如更未能剪撲,使其據城邑,則患禍不細矣。臣數日前已有奏論,祇是條列招捉王倫一火事宜。至如池州、解州、南京、鄧州諸處強賊甚多,今後亦須禁絕其端,不可更令頻有。臣欲乞陛下特敕兩府大臣,議定經制。臣亦有短見數事,備列如後:

  一、臣竊見王倫所過楚、泰等州,知縣、縣尉、巡檢等並不鬥敵,卻赴王倫茶酒,致被奪卻衣甲。蓋由法令不峻,無所畏凜。官吏見朝廷寬仁,必不深罪,而賊黨凶虐,時下可懼,寧是畏賊,不畏朝法。臣今欲乞凡王倫所過州縣奪卻衣甲處官吏,並與追官勒停。其巡檢仍先除名,令白身從軍自效,俟賊破日,卻議敘用。仍今後用此為例。

  二、外處知州本號郡將,都監、監押祇管在城巡檢,若賊入城,不能擒捕,則設之何用?臣欲乞應有不能禦備,致賊人入城不能打劫,不尋時鬥敵致全火走透者,知州亦特勒停。都監、監押除名,白身從軍自效,能獲賊,則議敘用。

  三、臣見諸處有賊,多是自京師別差使臣兵馬捉殺,則本地分元置都監、巡檢、縣尉等設之何用?每有些小盜賊,不獲又無深責,稍似強賊則別差人捉殺,如此可以推避因循。臣欲乞若朝廷別差人捉獲,則本地分巡檢、縣尉,仍坐全不獲賊之罪。及從初不切收捕,致走透他處,及潰散後,別地分巡檢、縣尉捉獲者,元出賊處官吏,不得與破全火批書。

  四、竊見諸處縣尉,多是新及第少年,儒生怯懦,往往不能捉賊,虛令陷罪。臣今欲乞下銓司,詳議選擇縣尉之格,以武勇人材堪充者充,仍重定賞罰之法。其見今有新及第少年怯懦者,委諸路接察使先次舉奏替換。

  五、臣竊見自來所差巡檢兵士,多不能捕賊,反與州縣為患。臣今欲乞自朝廷選募使臣,令使臣自選募兵卒,不拘廂禁軍,令所在州軍指名抽射,仍重立賞罰之法。

  【論蘇紳奸邪不宜侍從劄子〈慶曆三年〉】

  臣昨日竊聞敕除太常博士馬端為監察御史,中外聞之,莫不驚駭。端為性險巧,本非正人,往年常發其母陰事,母坐杖脊。端為人子,不能以禮法防其家,陷其母於過惡,又不能容隱,使母被刑,理合蒙羞負恨,終身不齒官聯,豈可更為天子法官?臣不知朝廷何故如此用人?縱使天下全無好人,亦當虛此一位,不可使端居之,況剛明方正之士不少。

  臣求其故,蓋是從初不合令蘇紳舉人。紳之奸邪,天下共惡,視正人端士如仇讎,惟與小人氣類相合,宜其所舉如此也。端之醜惡,人誰不知?而紳敢欺罔朝廷者,獨謂陛下不知耳。此一事尚敢欺罔人主,其餘讒毀忠良,以是為非之說,其可信乎?其馬端,伏乞追寢成命。蘇紳受詔舉此醜惡之人,罔上欺下,亦乞坐此黜外任,不可更令為人主侍從。取進止。

  【論乞令百官議事劄子〈慶曆三年〉】

  臣伏見祖宗時,猶用漢、唐之法,凡有軍國大事及大刑獄,皆集百官參議。蓋聖人慎於臨事,不敢專任獨見,欲采天下公論,擇其所長,以助不逮之意也。方今朝廷議事之體,與祖宗之意相背,每有大事,秘不使人知之,惟小事可以自決者,卻送兩制定議。兩制知非急務,故忽略拖延,動經年歲,其中時有一兩事體大者,亦與小事一例忽之。至於大事,秘而不宣,此尤不便。當處事之始,雖侍從之列皆不與聞。已行之後,事須彰布,縱有乖誤,卻欲論列,則追之不及。況外廷百官疏遠者,雖欲有言,陛下豈得而用哉?所以兵興數年,西北二方累有事宜處置多繆者,皆由大臣自無謀慮,而杜塞眾見也。

  臣今欲乞凡有軍國大事,度外廷須知而不可秘密者,如北虜去年有請合從與不合從,西戎今歲求和當許與不當許,凡如此事之類,皆下百官廷議,隨其所見同異,各令署狀,而陛下擇其長者而行之。不惟慎重大事,廣采眾見,兼又於庶官、寒賤、疏遠人中,時因議論,可見其高材敏識者,國家得以用之。若百官都無所長,則自用廟堂之議。至於小事,並乞隻令兩府自定。其錢穀合要見本末,則召三司官吏至兩府,討尋供析,而使大臣自擇。至於禮法,亦可召禮官、法官詢問。如此,則事之大小,各得其體。如允臣所請,且乞將西戎請和一事,先集百官廷議。取進止。

  【論諫院宜知外事劄子〈慶曆三年〉】

  臣竊聞近日為軍賊王倫事,江淮州軍頻有奏報,朝廷不欲人知,召進奏官等於樞密院,責狀不令漏泄,指揮甚嚴。不知此事出於聖旨,或祇是兩府大臣意欲如此?以臣料之,為近日言賊事者多,朝廷欲人不知,以塞言路耳。臣謂方今多事之際,雖有獨見之明,尚須博采善謀,以求眾助,豈可聾瞽群聽,杜塞人口?況朝廷處事,未必盡能合宜;臣下獻忠,未必全無可采。至如王倫驅殺士民,攻劫州縣,江淮之上,千里驚擾,事已若斯,何由掩蓋?當今列辟之士,極有憂國之人,欲為人主獻言,常患聞事不的。況台諫之官,尤是本職,凡有論列,貴在事初,善則開端,惡則杜漸,言於未發,庶易回改。今事無大小,常患後時,或號令已行,或事跡已布,縱欲論救,多不能及。若更秘密,不使聞知,則言事之臣何由獻說?臣今欲乞指揮進奏院,凡有事非實封者,不須秘密。臣因此更有起請事件,畫一如後:

  一、竊見御史臺見有進奏官逐日專供報狀。欲乞依御史臺例,選差進奏官一人,凡有外方奏事及朝廷詔令除改,並限當日內報諫院。

  一、竊見唐制,諫臣為供奉之官,常在天子仗內,朝廷密議皆得聞之。今雖未曾恢復舊制,欲乞凡遇朝廷有大處置,四方奏報,事非常程,及諫官風聞,事未得實者,並許詣兩府請問,庶知審實,得以論列。

  右件二事,如允臣所請,乞降指揮施行。取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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