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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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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皆以孝悌忠顺之道为是也,而莫知察孝悌忠顺之道而审行之,是以天下乱。皆以尧舜之道为是而法之,是以有乱君,有曲父。尧、舜、汤、武,或反君臣之义,乱后世之教者也。尧为人君而君其臣,舜为人臣而臣其君,汤、武人臣而弑其主,刑其尸,而天下誉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夫所谓明君者,能畜其臣者也;所谓贤臣者,能明法辟,治官职,以戴其君者也。今尧自以为明而不能以畜舜,舜自以为贤而不能以戴尧,汤、武自以为义而弑其君长,此明君且常与,而贤臣且常取也。故至今为人子者,有取其父之家,为人臣者,有取其君之国矣。父而让子,君而让臣,此非所以定位一教之道也。〔《韩非子·忠孝》〕 〔商君攻孝悌诚信,韩非攻尧、舜、汤、武孝弟忠顺,亘古悖论,未有甚于是者!然其端实老子开之。老子弃仁义孝慈,绝圣智,故韩非承之。〕 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韩非子·五蠹》〕 〔《孝经纬》托先王以明权,则先王之语,亦儒者之语也。“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孔子未改制之先,时君之治国者,大率如此。韩非援上古之世以攻儒术,多见其不知量也,何明主之国之有?〕 今学者之言也,不务本作而好末事,道虚惠以说民,此劝饭之说。劝饭之说,明主不受也。〔《韩非子·八说》〕 或曰:仲尼不知善赏矣。夫善赏罚者,百官不敢侵职,群臣不敢失礼,上设其法而下无奸诈之心。如此,则可谓善赏罚矣。〔《韩非子·难一》〕 〔赏罚严明,所以用法也。韩非尚法,故赏罚为专家之学,是以讥孔子不知善赏。〕 或曰:仲尼之对,亡国之言也。恐民有倍心,而说之,“悦近而来远”,则是教民怀惠。惠之为政,无功者受赏而有罪者免,此法之所以败也。法败而政乱,以乱政治败民,未见其可也。且民有倍心者,君上之明,有所不及也。不绍叶公之明,而使之悦近而来远,是舍吾势之所能禁,而使与天下行惠以争民,非能持势者也。夫尧之贤,六王之冠也,舜一从而咸包,而尧无天下矣。有人无术以禁下,恃为舜而不失其民,不亦无术乎?〔《韩非子·难三》〕 〔不知让天下之盛德而讥御下之无术,是笑伯夷之饿不解为盗也。〕 主上有令,而民以文学非之;官府有法,民以私行矫之;人主顾渐其法令,而尊学者之智行;此世之所以多文学也。夫言行者,以功用为之的彀者也。夫砥砺杀矢,而以妄发,其端未尝不中秋毫也,然而不可谓善射者,无常仪的也。设五寸之的,引十步之远,非羿、逄蒙不能必中者,有常也。故有常则羿、逄蒙以五寸的为功,无常则以妄发之中秋毫为拙。今听言观行,不以公用为之的彀,言虽至察,行虽至坚,则妄发之说也。是以乱世之听言也,以难知为察,以博文为辩;其观行也,以离群为贤,以犯上为抗。人主者,说辩察之言,尊贤抗之行。故夫作法术之人,立取舍之行,别辞争之论,而莫为之正。是以儒服带剑者众,而耕战之士寡,坚白无厚之词章,而宪令之法息。故曰:上不明则辩生焉。〔《韩非子·问辩》〕 〔韩非与李斯同学于荀子,而二人之败,其事同,其祸同。观《史记·李斯传》斯辞荀子之言,从可知矣。盖二人皆以急功名之故,遂严法酷令以投时君,时君说之,其祸中于人,亦反及于己。辩察之言,贤抗之行,非以为乱世,无怪其与李斯同也。〕 夫上之所贵,与其所以为治相反也。夫立名号,所以为尊也,今有贱名轻实者,世谓之高;设爵位,所以为贱贵基也,而简上不求见者,世谓之贤;威利所以行令也,而无利轻威者,世谓之重;法令所以为治也,而不从法令为私善者,世谓之忠;官爵所以劝民也,而好名义不进仕者,世谓之烈士;刑罚所以擅威也,而轻法不避刑戮死亡之罪者,世谓之勇夫。民之急名也甚,其求利也如此,则士之饥饿乏绝者,焉得无岩居苦身以争名于天下哉? 故世之所以不治者,非下之罪,上失其道也。常贵其所以乱,而贱其所以治,是故下之所欲,常与上之所以为治相诡也。今下而听其上,上之所急也,而惇悫纯信,用心怯言,时谓之窭;守法固,听令审,则谓之愚;敬上畏罪,则谓之怯;言时节,行中适,则谓之不肖;无二心私学,听吏从教者,则谓之陋;难致谓之正,难予谓之廉,难禁谓之齐,有令不听从谓之勇,无利于上谓之愿,少欲宽惠行德谓之仁;重厚自尊,谓之长者,私学成群,谓之师徒,闲静安居,谓之有思;损仁逐利谓之疾,险躁佻反覆谓之智;先为人而后自为,类名号,言汎爱天下,谓之圣;言大本称而不可用,行而乖于世者,谓之大人;贱爵禄,不挠上者谓之杰。下渐行如此,入则乱民,出则不便也;上宜禁其欲,灭其迹,而不止也,又从而尊之,是教下乱上以为治也。〔《韩非子·诡使》〕 〔韩非以险隘酷烈之术求售于天下,而尚名节、贱爵禄者皆欲禁绝之,甚之先为人而后自为,类名号,言泛爱,亦攻之不遗余力。使其道大行,孔子之教扫地矣,呜呼惨哉!〕 圣智成群,造言作辞,以非法令于上。上不禁塞,又从而尊之,是教下不听上、不从法也。〔《韩非子·诡使》〕 学道立方,离法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文学之士。〔《韩非子·六反》〕 博习辩智如孔、墨,孔、墨不耕耨,则国何得焉?修孝寡欲如曾、史,曾、史不战攻,则国何利焉?匹夫有私便,人主有公利。不作而养足,不仕而名显,此私便也;息文学而明法度,塞私便而一功劳,此公利也。错法以道民也,而又贵文学,则民之所师法也疑;赏功以劝民也,而又尊行修,则民之产利也惰。夫贵文学以疑法,尊行修以贰功,索国之富强,不可得也。〔《韩非子·八说》〕 故举先王、言仁义者盈廷,而政不免于乱;行身者竞于为高,而不合于功,故智士退处岩穴,归禄不受,而兵不免于弱。政不免于乱,此其故何也?民之所誉,上之所礼,乱国之术也。〔《韩非子·五蠹》〕 国平养儒侠,难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是故服事者简其业,而于游学者日众,是世之所以乱也。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王以文学,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无所定,虽有十黄帝,不能治也。故行仁义者非所誉,誉之则害功;文学者非所用,用之则乱法。今修文学,习言谈,则无耕之劳而有富之实,无战之危而有贵之尊,则人孰不为也?〔并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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