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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彪传(1)


  李彪,字道固,顿丘卫国人,名字是魏高祖赐予的。家中世代寒微,少小孤贫,素有大志,好学不倦。开始受学于长乐监伯阳,伯阳相当赏识他。晚些时候与渔阳高悦、北平阳尼等人准备隐居于名山,不能成行便只好作罢。高悦与兄高闾,博学高才,家中富藏典籍,李彪于是在高悦家中手抄口诵,废寝忘食。既而还归乡里。平原王元睿将及成年,雅好学业,娶东徐州刺史博陵崔鉴的女儿为妻,取道冀州、相州,听说李彪的名声便去拜访他,二人修结师友之礼,郡中传为美谈。于是李彪被推举为孝廉,到京师学堂中修习学业。高闾在朝中官员中称赞表扬他,李冲待李彪很是客气,李彪便牢牢攀结李冲。

  高祖登基初年,李彪任中书教学博士,后来假员外散骑常侍、建威将军、卫国子,出使萧赜。迁任秘书丞。参与著作事宜。魏自成帝以来至于太和年间,崔浩、高允等人著述《国书》,编年序录,依照《春秋》体例,《国书》中遗漏的史实,以至三件中有二件被漏掉。李彪与秘书令高祐开始上书奏请依照司马迁、班固史书的体例,创为纪、传、表、志诸项目录。李彪又上书说:

  “臣听说过去的贤哲君王,无不勤勉不已,孜孜以求,思考纳受直言,以求造福百姓。所以他们访求童稚,询问师长,不避山高路远,询求谋略谘问善德,不弃贫贱之人。取其能够光大茂实于竹帛之中,传播徽声于金石之上。臣正生于有道之世,恰逢无可讳言的圣朝,敢修以往程式,窃考现下所宜,谨冒死上密封的奏章,言事七条。一派胡言,伏待刑戮。

  “其一是:自从太和建号,到此已经十二年了,典刑德政,可以述说了。立园丘以昭明孝思,则百神不乏供飨了;举贤才以备问,则贤士盈满于朝;开至诚之心以接万物,则朝廷便无奸佞之人了;敦扬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六顺以教人,则四门之中都无凶顽之人了;制冠服以明官秩,则典章法式又能彰明了;作雅乐以协调人伦,则人与神交互为庆了;深慎重刑罚以明刑戮,则监狱之中亦无冤屈了;薄减衣着食味以示俭约,则天下风向节省了;放出宫女配嫁鳏夫,则人们便无怨愤旷怒了;倾出府藏以赈济万民,则天下饥寒便普受饱暖了;省减赋税徭役以养育万民,则编户之民逍遥巷歌了;宣明德泽以怀远近,则荒远之地都向皇魏了;垂示至德以畅幽显,则会使天降祥瑞了。天下百姓得其所,万事万物惟其新,巍巍乎天下万物尽汇其成了。然而,为臣愚鲁,认为行俭省之道,仍然欠缺。为什么呢?而今士、农、工、商豪富之家,习惯奢华既已深笃,敦好朴素其情甚浅,他们仍未认识俭约便可细水长流,而务求奢侈浪费便难以维持长久。宅第壮丽,车马豪华,奴仆妾婢穿着绫罗绸缎,土木之上纹龙绣凤,越级违制的非常之多。古来先辈哲王立下制度,自天子到公卿,下及守门打更的小官,他们的宫室车服都各有差别,职位小的不得越级至大,身份卑贱的不得越级至贵。像这样,所以上下秩序确立而人心便很稳定。而今浮华相竞,人情没有常守之处,大造消功之物,巨制费力的事,岂不是很荒谬吗!消功的,是指的锦绣雕文的东西;费力的,指的是广宅高堂、壮制丽饰之类。这些妨碍男务本业、损害女为其工的,哪里说得完啊!汉文帝时,贾谊上疏说‘今天的王政可以长叹息的有六个方面’,这就是其中之一。大凡皇上所好,下面人必定跟从。所以越王好勇而士人多轻视死亡,楚灵王喜好贫瘠而国中有饥饿之人。今天二圣躬行节俭朴素,诏书旨令殷勤不断,而百姓之中奢靡之风犹未革除,这哪里是楚、越之人如彼易变,而大魏之士如此难以变化的缘故呢?这大概是朝廷制典没有宣明,人们未见皇德,才导致这样的情况吧。为臣愚鲁,认为宅第车服,自百官以至于平民百姓,应该在衣着等级上立定制度,以使贵显不逼贱卑,微贱不越至高制,不能让人为显示自己的奢华,便默认他们违反经典。而今也许有人说奢华越级的风俗已久,不能一下子革除,臣谨陈述古人渐进革新的例子。过去,子产为政一年,老百姓唱道:‘我们有田地,子产伍之,我有衣冠,子产贮之,谁杀子产,我也参与。’三年后,歌词改为:‘我有田产,子产植之,我有子弟,子产教之,子产若死,其谁继之?’这样看来郑国人的智力,难道前面昏愦而后面聪明吗?其实是从政的人必须循序渐进,而受教化的人难以一下子幡然顿悟的缘故,如今若立制度以区别品级,始末之情,魏人与郑人也会一样。既与郑人相同,那就是说最终百姓是会说好的,我们岂能怕他们一开始的怨愤而不做最终的善举呢?大凡崇尚俭朴的是开福禄之源,喜好奢侈的是引起贫穷的征兆。然而俭约容易以教化流行,而奢华难以对财货感到满足,正因为如此,所以圣德之人留心于此,贤敏之士希求一个标准。所以夏禹卑小自己宫室而厌恶华丽衣服,殷汤起居陋室而乘坐简车。这是先辈哲王对后来君王显示俭约,后王理应观其意而取合适的标准。孔子任鲁国司寇,乘坐柴车驾驭驽马;晏婴任齐丞相,戴洗过的帽子穿破旧的衣裘。这是对后来的臣子显示俭约,后来的臣子们应该认识其情愫而以他们为榜样。前志说:‘作法于凉地,其贪弊仍行。’这句话虽然简略,但却达于治理之道。臣一派胡言,倘使有可采用的话,等到了三年,便可有所成效。有成效则人务其本,人务其本则奢侈浪费便可去除,费奢去除则粮食布帛便丰富起来,谷帛丰富则人们便安逸快乐,人们安逸快乐则皇帝基业便可以稳固了。

  “其二说:《易》称:‘主掌祭器的,莫如长子。’《传》说:‘太子奉持冢嫡立的资粮很多。’然而,祭祀无主则宗庙诸神便无所飨,冢嫡废则皇朝政权神器就无所传。圣贤之人知晓其中道理,所以垂示诰诏以为长久法典。过去,姬王深明此道,所以大崇儒术以训导世代嫡传,他们于是演习养成美好的德行,以其调理黎民百姓,因此世世代代统治天下,传世八百年之久。等到嬴氏建立秦朝政权,终而放弃德政,焚坑儒家典籍,不以礼义教诲其子,于是后代们养成凶狠的本性,残酷地对待生民百姓,所以政权不能巩固,到秦二世便灭亡了。国家灭亡与兴盛,其道理在于师傅,师傅损益的做法,可以说说。增益的,周公为周成王师傅,以孝仁礼义教导他,逐去成王身边的奸邪之人,不让他见到恶人,选择天下的端方之士、孝悌博闻有道术才干的人为他的辅佐之臣。身边的辅臣良端,成王自然端正了,因此周家天下恒固长久。损减的,赵高为胡亥的师傅,赵高专教胡亥以刑戮斩残以及夷灭人家家族,逐除他身边正派臣属,让他不能见到善良人士,谄佞谗贼之类的人围绕左右。左右邪恶,胡亥邪僻,秦朝国运因此短暂。而皇天,辅德之物,哪会偏爱周代而疏远秦朝?这全都由其所行的道路不同,所以祸福的途径也不同而已。从前光武帝议为太子选择老师的事,他问群臣,群臣体会皇帝本意,都说太子的舅舅,执金吾、新阳侯阴就可以。博士张佚义正辞严地说:‘今天立太子是为阴氏呢?还是为天下?如果为的是阴氏,则阴氏便可为其老师;如为天下,则毫无疑问应当用天下的贤才。’光武帝点头称好,说:‘设置师傅,是辅佐太子的。而今博士您教了我,何况太子呢?’立即拜张佚为太子老师,汉明帝终而成为一代贤主。然而张佚成为汉明帝的师傅,并非他的渐进所致,尚且可称道,何况他训之以正道,其好处当然就更大了。所以《礼》说‘太子出生,举之以礼,让人抱着他,有关部门的官员齐肃端冠,见太子于南郊’,这是昭明嫡传长子的重要性,以让上天明察。‘经过皇阙则下车马,经过宗庙则小步急趋’,明示孝敬的道理。这样古代的太子有‘自己是赤子,而教化便自然而然地流行了’。这乃是远世的镜鉴。高宗文成皇帝感慨少时老师诲教不勤,曾经对群臣说:‘朕刚开始学习时,年尚幼小,感情未能专一,既临万机之后,没有时间温习,现在想起来,哪是我一个人的过错,也是师傅教我不勤所造成的啊。’尚书李訢脱帽谢罪,这就是最近可为借鉴的事实。臣思太皇太后翼赞高宗,训成显祖,使其巍巍之功超越前代君王。陛下您幼小时蒙受勤诲,登上皇极,等到太子诞生,您又亲加抚教,日省月课,实在劳神太过。现在实在应该依照古式设立师傅以训导太子,训导正确则太子自正,太子正则皇家庆福,皇家庆福则百姓受其大幸了。

  “其三是:国家之本是黎民百姓,人所凭借的是米饭粟粮,因此古代贤哲君王无不勤劝耕种,满蓄仓库。所以尧汤时遇水旱之灾,人无菜色者,是由于备粮有渐,素有积食所致。到了汉代,以人粮食短少,于是设置常平仓以供给百姓粮食;曹魏时因兵粮缺乏,建立屯田制以供兵粮。取其不匮乏当时,军队国家都受到接济。又《记》说:国家没有三年的储备,就叫国非其国。光武时因一亩没有收成,便罪责牧守。圣人的忧世重谷,殷勤勉力是如此之甚,明达君王体恤百姓劝人农耕,切切如此。前年太行山东饥荒,去年京城饥廑,内外之人纷纷跑到丰产的地方,荒弃本业,历尽辛苦才到目的地,这样又有损于国家的形象。如果先多积些粮食,到时就开仓赈济,安抚民众,哪会出现荒情驱使老百姓糊口千里之外的景象呢?以今比昔,实在令人害怕。臣认为应该分出州郡正常调税的九分之二,京都用度每年的余额,各各设立相应机构,丰年时立仓积粮,岁饥时加私之二,放粮于人。像这样,老百姓必定努力耕种以买官布,又力求贮财以购官粮,年丰则经常聚积,岁凶则开仓济接。又另立农官,选取州郡户民十分之一为屯田之民,选择合适的地方,分给一定的田地,配给他们相应的钱财杂物牛马等,让他们勉力耕种。一名农夫所耕的田地,每年上交六十斗,免除他们的赋税并征战戍守杂役。推行这两件事,那么数年之中,就会谷多而人足,虽有灾情便无危害。臣又听说前代明主,都务怀远方之民,礼敬贤士招引滞人。因此,汉高祖经过赵国,求得乐毅为用;晋武帝定天下,用吴、蜀有才学之人。臣认为圣上应在黄河两岸七州郡人中,挑选人才,令其入朝,依照中原官员品级,按其才能授予官职。这样,一者可以拓广圣朝新旧人员一律平等相待的义旨,二者可以引江、汉人士归顺有道皇魏之心。

  “其四是:过去舜帝命咎繇思刑罚的宽贷,周公告诫成王不要误了监狱中的事,这君臣相诫的事实,都表明了十分重视刑罚。而今,二圣哀悯怜惜罪辜之人,小大之情,判决之日,圣上多从降恕,实在不得已时,也必定垂示恻隐之情,即使前代君王勤听诉讼动辄赦免,也不过如此而已。然而行刑有犯时气,愚臣私下未能安心。汉制,旧时断决狱讼报请上级,常在十一月完结,到孝章帝时改为在十月完结,以育三正。后来遭受干旱,议论的人说因十月断决狱讼,阴气微少,阳气泄出,因而致旱。此事交付公卿、尚书陈宠议论说:冬至阳气开始萌生,所以十一月有射干、芸、荔之应,周朝以本月为春;十二月阳气上通,野鸡鸣叫鸡孵小鸡,殷商以本月为春;十三月阳气已至,蛰伏的虫子都开始鸣叫活动了,夏代以之为春。三正成著,以通三统,三统的月份中,断狱流血,这是不察苍天旨意。《月令》:仲冬之月,身欲安宁,事欲静平。这个月中生起大怒,不能称为安宁;行大的刑罚,不可称为静平。章帝觉得他的话说得很对,终在十月断狱决讼。而今京都及四方断狱报重,常常完于冬季,不推寻三正以育养三微。宽释宥赦之情,常超过往昔;遵守时令之宪,犹且或有欠缺。这哪能叫助阳发生、垂奉微之仁呢?的确应该远查周朝典制,近采汉代典章,令天下断决狱讼,起自初秋,尽于孟冬,不在三统所属的春天,行使斩绞之刑。像这样,就可道协幽显,仁垂后代了。

  “其五是:古时,大臣有因不廉洁而被废弃的,不叫不廉,而叫簠簋不饰,即为官不廉正的意思。这就是为君之人礼敬显贵之臣,不明说其过失。臣有大过,则白冠牦缨,盘水加剑,前往宫廷而请死,这是为臣的知罪而不敢逃脱刑罚的行为。圣朝礼遇大臣,与古时相同。自太和以来,有负罪应当处以极刑的,多能够归还自己第宅而自尽。遣出之日,圣上深垂隐悯,言出凄切,百官无人不见,四海之内无人没听说。过去汉文帝时,有人告发丞相周勃谋反,立即把他逮捕送到长安狱中,鞭打拷问与奴隶们犯罪受到的待遇没有两样。贾谊于是上书,极陈君臣大义,认为不该这样。大凡显贵之臣,天子为其改容而礼貌相待,吏人为其俯伏而敬重贵视,他们有了罪过,废弃是可以的,赐死是行的。但如捆起他们,送至刑官,棒击鞭笞,小吏恶谩骂,这就不是让老百姓都看得过去的行为了。等到将要行刑,臣子则面向北再拜君主,跪而自裁。天子说:‘你士大夫自有过失,我对你仍然有礼。’君主不让别人抑郁而受刑戮。孝文帝深为采纳贾谊之言,此后,大臣有罪,都自杀而不受体罚。到孝武帝时,大臣有罪又渐渐交付监狱,实在是由于孝文帝行之当时,而不立下永久典制的缘故啊。臣思陛下圣德慈惠,岂是当年汉文帝所能比拟的。而今天下有道,百姓不议朝政之时,臣可以安然陈述胡言于朝,但臣担心万世之后,继位之主万一有像汉武帝时那样的事情。夫道贵在长久,所以凭之建立影响;法以不亏损为上,所以留给其子孙谋略也,哪能只是行恩一时,而不作永久之制呢?

  “其六是:《孝经》称:‘父子之道本是天性。’《尚书》说:‘孝,是指孝友于兄弟。’二经的意旨,都是说父子兄弟是一体同气,可共而不可离也。等到其人有罪,罪不及其亲,这是君上的厚恩。至于害怕,这是怕受到牵连,这本是自然的恒常之理。无情的人,父兄逮捕至狱中,子弟没有悲惨怵惕的表情;子弟逃避刑罚,父兄没有惭愧羞赫的面容。食饱寝安,荣耀其位,游玩自若,车马仍华,衣冠华丽,哪是同体共气、同分忧患的样子呢?过去秦伯因楚人围江,素服以示担心;宋仲子因为失举桓谭,免冠而请罪。然而子弟之于父兄,父兄之于子弟,其情更近,哪里又是结盟相知的人而可以说其感情深浅呢?二圣清正简肃风俗,孝慈当为其先。臣愚认为父兄如有犯罪,应该让其子弟素服肉袒,到官府请罪;子弟犯罪,应让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如职位责任必需,不宜这样做,有关部门慰勉留之。像这样,便足以促使平凡浅薄之人,使人们知有所耻了。

  “其七是:《礼》说:‘臣有大丧,君三年不呼其门。’这是圣人根据人情制定的礼制,为的是让孝子终其孝情。周代衰落,丧礼渐亡,所以服丧的人前去打仗,素冠之士动起兵刃,到了暴虐的秦代,这些礼制都遭泯灭了。汉初,战事频起,未能遵古。到汉宣帝时,老百姓应当从事军事屯驻的,碰到祖父母、父母死亡,丧期没满三个月的,都不从事徭役;其朝臣遇到丧事的礼制,没有定闻。到后汉元初年间,大臣遇到大丧,开始能够离官服丧。及魏武、孙权、刘备之世,日日干戈,前代礼制又废而不行。晋时,鸿胪郑默丧亲,坚决要求回家服丧,武帝被其孝诚所感动,于是制定律令立下丧服常制。圣魏初年,拨乱反正,未及建立终丧之制。而今四方无忧,百姓安逸,的确是孝慈道合、礼教兴起施行之日了,然而愚臣心中所怀,仍有未尽。臣见到朝臣服其父丧的,期满赴职,衣着锦绣,乘坐丽车,跟从君主祭祀郊庙,鸣玉垂緌,同参节庆之宴,伤害作为人子之道,损坏天地大伦。愚臣建议如果有人遭受祖父母、父母亡丧之祸,都让他们终其丧期。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代领其官职,就优旨慰喻,让其视事,但只是让其处理奏陈本部事务而已,国家吉庆之类的喜事,一律免让他们参加。而烽烟警起,戴孝从军,这虽然有损丧礼,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为臣之言稍有可以采用的,愿请圣上交付有关部门制定相应制度。”

  魏高祖看了十分高兴,不久这些建议就都得到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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