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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变法(6)


  五年春正月己亥,置京城逻卒,察谤时政者,收罪之。

  三月,富弼致仕。弼至汝州两月,即上言:“新法臣所不晓,不可以治郡,愿归洛养疾。”许之。遂请老,复授司空、武宁节度使,致仕。弼虽家居,朝廷有大利害,知无不言。帝虽不尽用,而眷礼不衰。尝因王安石有所建明,帝却之曰:“富弼手疏称老臣无所告诉,但仰屋窃叹者,即当至矣。”其敬之如此。

  丙午,行市易法,六市易司皆隶焉。

  夏五月丙午,行保甲养马法,诏开封府界诸县保甲,愿牧马者听。仍令以陕西所市马选给之。诏曾布等上其条约,凡陕西五路义勇、保甲愿养马者,户一匹,物力高,愿养二匹者听。皆以监牧见马给之,或官与其值,令自市。先行于开封府及陕西五路。府界无过三千匹,五路无过五千匹。袭逐盗贼外,乘越三百里者有禁。岁一阅其肥瘠,死病者补偿。在府界者,免体量草二百五十束,加给以钱布。在五路者,岁免折变、缘纳钱。三等以上十户为一保,四等以下十户为一社,以待病毙逋偿者。保户马死,保户独偿。社户马死,社户半偿之。其后遂遍行于诸路。

  王安石求去位,帝不许。先是,枢密都承旨李评喜论事,帝多从其言。又尝极言助役不便,安石恶之。会评妄奏罢阁门官吏,安石言其作威福,必欲罪之。帝亦谓评有罪,然未始罪评也。明日,安石入见,乞东南一郡。帝曰:“自古君臣如卿与朕相知极少。朕鄙钝,初未有知,自卿在翰林,始闻道德之说,心稍开悟。天下事方有绪,卿何得言去。”安石固请,帝曰:“卿得非以李评事,谓朕有疑心。朕自知制诰知卿,属以天下事。如吕诲比卿少正卯、卢杞,朕不为惑,岂更有人能惑朕者。”未几,安石复自赍表入请,帝不视,以表授安石,固令就职。

  八月甲辰,颁方田均税法。帝患田赋不均,诏司农重定方田及均税法,颁之天下。方田之法,以东西南北各千步当四十一顷六十六亩一百六十步为一方。岁以九月,县委令佐分地计量,随陂、原、平、泽而定其地,因赤淤、黑垆而辨其色。方量毕,以地及色参定肥瘠,而分五等以定其税则。至明年三月毕,揭以示民。一季无讼,即书户帖,连庄帐付之,以为地符。均税之法,县各以其租额税数为限,旧尝收蹙奇零,如米不及十合而收为升,绢不满十分而收为寸之类,今不得用其数均摊增展,致溢旧额。凡越额增数,皆禁。若瘠卤、不毛及众所食利山林、陂塘、沟路、坟墓,皆不立税。凡田方之角,立土为峰,植其野之所宜木以封表之。有方帐,有庄帐,有甲帖,有户帖,其分烟析产,典卖割移,官给契,县置簿,皆以今所方之田为正。令既具,乃以巨野县尉王曼为指教官,先自京东路行之,诸路仿焉。

  六年夏四月己亥,文彦博罢。彦博久居枢密,以王安石多变旧典,言于帝曰:“朝廷行事,务合人心,宜兼采众论,以静重为先。陛下励精求治,而人心未安,盖更张之过也。祖宗法未必皆不可行,但有偏而不举之弊尔。”安石知为已而发,奋然排之曰:“求去民害,何为不可。若万事隳脞,乃西晋之风,何益于治。”及市易司立,至果实亦官监卖,彦博以为损国体,敛民怨,致华岳山崩,为帝极言之。且曰:“衣冠之家罔利于市,缙绅清议尚所不容,岂有堂堂大国,皇皇求利,而天意有不示警者乎?”安石曰:“华山之变,殆天意为小人发。市易之起自为细民久困,以抑兼并尔,于官何利焉。”彦博求去益力,遂以司空、河东节度使,判河阳,徙大名府。

  九月,收免行钱。先是,京师百物有行,官司所须,俱以责办,下逮贫民浮贩,类有陪折。吕嘉问请约诸行利入厚薄,令纳钱以赋吏禄与免行户祗应。而禁中卖买百货,并下杂买场务,仍置市司,估物低昂,凡内外官司欲占物价则取办焉。至是行之。

  七年夏四月癸酉,权罢新法。自去岁秋七月不雨,以至于是月,帝忧形于色,嗟叹恳恻,欲尽罢法度之不善者。王安石曰:“水旱常数,尧、汤所不免。陛下即位以来,累年丰稔,今旱暵虽久,但当修人事以应之。”帝曰:“朕所以恐惧者,正为人事之未修尔。今取免行钱太重,人情咨怨,自近臣以至后族,无不言其害者。”冯京曰:“臣亦闻之。”安石曰:“士大夫不逞者以京为归,故京独闻此言,臣未之闻也。”初,光州司法参军郑侠为安石所奖拔,感其知已,思欲尽忠。及满秩入京,安石问以所闻,侠曰:“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数事,与边鄙用兵,在侠心不能无区区也。”安石不答。至是,侠监安上门。会岁饥,征敛苛急,东北流民,每风沙霾曀,扶携塞道,羸疾愁苦,身无完衣,或茹木实草根,至身被锁械,而负瓦揭木,卖以偿官,累累不绝。乃绘所见为图,及疏言时政之失,诣阁门,不纳。遂假称密急,发马递上之。其略曰:“陛下南征北伐,皆以胜捷之势作图来上,并无一人以天下忧苦、父母妻子不相保、迁移困顿、遑遑不给之状为图而献者。臣谨按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但经圣览,亦可流涕,况于千万里之外哉。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疏奏,帝反复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内。是夕,寝不能寐。翌日,遂命开封体放免行钱,三司察市易,司农发常平仓,三衙具熙、河所用兵,诸路上民物流散之故,青苗、免役权息追呼,方田、保甲并罢,凡十有八事,民间讙呼相贺。是日,果大雨,远近沾洽。甲戌,辅臣入贺雨,帝出侠图及疏示辅臣,问王安石曰:“识侠否。”安石曰:“尝从臣学。”因上章求去,外间始知所行之由。群奸切齿,遂以侠付御史狱,治其擅发马递罪。吕惠卿、邓绾言于帝曰:“陛下数年忘寝与食,成此美政,天下方被其赐,一旦用狂夫之言,罢废殆尽,岂不惜哉。”相与环泣于帝前。于是新法一切如故,惟方田暂罢。

  丙戌,王安石罢,以韩绛同平章事,吕惠卿参知政事。安石执政六年,更法度,开边疆,老成正士废黜殆尽,儇慧巧佞超进用事,天下怨之,而帝倚任益专。太皇太后尝乘间语帝曰:“祖宗法度,不宜轻改。吾闻民间甚苦青苗、助役,宜罢之。”帝曰:“此以利民,非苦之也。”后又曰:“安石诚有才学,然怨之者甚众。欲保全之,不若暂出之于外。”帝曰:“群臣惟安石为国家当事。”时帝弟岐王颢在侧,因进曰:“太后之言,不可不思。”帝怒曰:“是我败坏天下邪。汝自为之。”颢泣曰:“何至是邪。”皆不乐而罢。久之,太后流涕谓帝曰:“安石乱天下,奈何?”帝始疑之。及郑侠疏进,安石不自安,遂求去位。帝再四勉留,安石请益坚,乃以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吕惠卿使其党变姓名,曰投匦留之。安石感其意,因乞韩绛代已而惠卿佐之,帝从其请。二人守其成规不少失,时号绛为“传法沙门。”惠卿为“护法善神”。惠卿惧中外有议新法者,乃作书遍遗监司郡守,使陈利害。又从容白帝下诏,言终不以吏违法之故为之废法。故安石所建,无所更复。

  五月,三司使曾布、提举市易司吕嘉问罢。先是,吕嘉问提举市易,连以羡课受赏。帝闻其扰民,以语王安石,安石对曰:“嘉问奉法在公,以是媒怨。”帝曰:“免行钱所收细琐,市易鬻及果实、冰炭,大伤国体。”安石力辩,至讥帝为丛脞,不知帝王大略。帝曰:“即如是,士大夫何故以为不便。”安石请言者姓名,令嘉问条析。及帝以旱故,命韩维、孙永集市人问之,减坐贾钱千万,安石遂持嘉问条析奏曰:“朝廷所以许民输钱免行者,盖人情安于乐业,厌于追扰,若一切罢去,则无人祗承。又吏胥禄廪薄,势不得不求于民,非重法莫禁,以薄廪申重法,则法有时而屈。今取于民鲜,而吏知自重,此臣等推行之本意也。议者乃欲除去,是殆不然。民未尝不畏吏,方其以行役触罪,虽欲出钱亦不可得。今吏之禄可谓厚矣,然未及昔日取民所得之半也。”时市易隶三司,嘉问恃势陵使薛向出其上,及曾布代向,怀不能平。会帝出手札询布,布访于魏继宗,具上嘉问多收息干赏,挟官府而为兼并之事。帝将委布考之,安石言二人有私忿,于是诏布与吕惠卿同治。惠卿故憾布,胁继宗使诬布,继宗不从。布言惠卿不可共事,帝欲听之,安石不可。帝遂诏中书曰:“朝廷设市易,本为平准以便民,若《周官》泉府者。今顾使中人之家失业若此,吾民安得泰然也。宜釐定其制。”布见帝言曰:“臣每闻德音,欲以王道治天下。今市易之为虐,骎骎乎间架、除陌之事矣。如此之政,书之简牍,不独唐、虞、三代所无,历观秦、汉以来,衰乱之世恐未之有也。嘉问又请贩盐鬻帛,岂不贻笑四方。”帝颔之。事未决,安石去位,嘉问持之以泣。安石劳之曰:“吾已荐惠卿矣。”及惠卿执政,遂治前狱,劾布沮新法,出知饶州,嘉问亦出知常州,以章惇为三司使。

  秋七月,立手实法。时,免役出钱或未均,吕惠卿用其弟曲阳县尉和卿计,创手实法。其法,官为定立物价,使民各以田亩、屋宅、资货、畜产随价自占。凡居钱五,当蕃息之钱一。非用器、食粟而辄隐落者许告,获实,以三分之一充赏。预具式示民,令依式为状,县受而籍之,以其价列定高下,分为五等。既该见一县之民物产钱数,乃参会通县役钱本额,而定所当输钱。诏从其言,于是民家尺椽寸土简括无遗,至于鸡豚亦遍抄之,民不聊生。初,惠卿制是法,然犹灾伤五分以上不预。荆湖察访使蒲宗孟上言:“此天下之良法,使民自供,初无所扰,何待丰岁。愿诏有司勿以丰凶弛张其法。”从之。民于是益困矣。

  冬十月庚辰,置三司会计司。初,帝尝患增置官司费财,王安石谓“增置官司,所以省费。”帝曰:“古者什一而税,今取财百端。”安石谓“古非特什一而已。”安石又欲尽禄天下之吏,帝未之许,而三司上新增吏禄,岁至缗钱百十一万有奇。主新法者皆谓,吏禄既厚则人知自重,不敢冒法,可以省刑。然良吏实寡,赇取如故,往往陷重辟,议者不以为善。诏三司帐司会计是岁天下财用出入之数以闻,令宰相提举其事。至是,韩绛请选官置司,以天下户口、人丁、税赋、场务、坑冶、河渡、房园之类租额、年课及一路钱谷出入之数,去其重复,岁比较增亏、废置及羡余、横费,计嬴阙之处,使有无相通,而以任职能否为黜陟,则国计大纲可以省察。三司使章惇亦以为言。乃诏置三司会计司,以绛提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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