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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传(2)


  朱熹刚接受任命,就写信到其他州郡,招募米商,免除税钱,等朱熹到任时,外地船只运来的大米已汇集到这里了。朱熹每天外出调查访问百姓的疾苦,走遍浙东全境,单人独车,不带随从,所到之处,人们都不知道他来过。州县官吏害怕他的严峻的作风,有些人甚至自行离职而去,他所管辖的地区风纪肃然,部下崇敬他。凡是丁钱、和买、役法、榷酤这一类政事,有不方便而祸害百姓的地方,全部加以改正和革除。在救济灾荒之余,他都根据实际情况谋划处理,必定做出长久的打算。有人攻击朱熹,说他不尽心而疏略于政事,皇上对王淮说:“朱熹治理政务的确有很可观的政绩。”

  朱熹因为前后几次奏请多数被搁置,侥幸得到采用的,也都拖延迟缓耽误了时间,蝗虫旱灾相互频繁出现,他不胜忧愤,又上奏疏说:“为现在打算,只有决断出自皇上自己的意志,迅速发布诏令,责备自己并征求直言,然后君臣互相告诫,痛下决心反省改正。其次,拿出内库全部钱财,把供给帝王大礼的费用改为收籴粮食的本钱,诏令户部免征百姓所欠旧债,诏令转运使根据条例检查放免百姓租税,诏令宰相大臣淘汰受灾路地区的州、军监司、地方官吏中没有政绩的人,审慎选拔贤能之士,责成他们实施救济灾荒的政策,这样也许还能下结民心,消除灾民乘灾荒之际叛乱的打算。不这样的话,我恐怕所忧虑的不止于饥饿死的人,而将在于叛乱的盗贼;蒙受其害的不仅仅是官吏,而且要涉及到危害上面的国家政权了。”

  台州知州唐仲友和王淮是同乡并结为亲家,吏部尚书郑丙、侍御史张大经一起推荐他,迁升为江西提刑,还没有上任。朱熹巡行视察到台州,控告唐仲友的人很多,朱熹调查到事实,三次上奏章弹劾唐仲友,王淮把朱熹的奏章隐藏起来不报告给皇上。朱熹更加致力弹劾他,唐仲友也上奏章为自己辩解,王淮才把朱熹的奏章进呈给皇上,皇帝命令宰相大臣们详细审查,都司陈庸等人要求下令浙西提刑委派清廉能干的官员去追查核实,仍旧命令朱熹迅速赶往遭受旱灾侵害的州郡视察。朱熹当时留在台州没有走,不久接到这道诏令,愈加上奏章弹劾唐仲友,前后上了六道奏章,王淮迫不得已,取消唐仲友的江西提刑的新任命转授给朱熹,朱熹拒绝不接受,于是回乡,并且要求一个宫观闲职。

  当时郑丙上疏诋毁程氏的学说来败坏朱熹,王淮又提拔太府寺丞陈贾为监察御史。陈贾在与皇上面对面地论说时,首先论说近日士大夫中有所谓“道学”之人,大多是借助道学之名来宣传骗人的学说,希望朝廷考察这些人,清除他们不再任用。大概指的是朱熹。淳熙十年(1183),诏因朱熹多次请求祠观,可以派遣他主管台州崇道观,不久接连主管云台观、鸿庆观达五年时间。淳熙十四年(1187),周必大任宰相,任命朱熹为提点江南西路刑狱公事,朱熹因生病辞谢任命,朝廷没有同意,他于是赴任。

  淳熙十五年(1188),王淮罢相,于是朱熹进奏,首先论说近年来刑罚处理不得当,狱官应该选择合适的人担任。其次接着说经制钱、总制钱损害百姓,以及江西路各州县摊派课罚的弊端。奏章最后说:“陛下即位已经二十七年,因循守旧而时间渐移,没有一尺一寸的功效可以回报陛下自己的志向。我曾经反复考虑这件事,莫非是宴饮闲谈于深宫之中,没有表明待人接物的心地,天理有些不纯正,人的欲望有些没有止境,因此好的事情不能做到底,铲除恶事不能断它的根,一闪念之间,公与私、邪与正、是与非、得与失同时交替出现于思想之中。因此,陛下以礼相待大臣并非不厚,然而阿谀逢迎谄媚讨好的近臣小人也能得到陛下寄托心腹的重任;陛下日夜追求英豪之士并非不迫切,然而柔弱奸邪平庸乖谬之辈也能够长久地窃掌朝廷大权。并非陛下不乐于听取公平正直的议论,然而有时不能容纳这种议论的存在;并不是陛下不憎恨谗言恶行,然而不免误听偏信;并不是陛下不想为祖宗报仇,然而不免畏惧怯懦而图一时安逸;并不是陛下不爱护和培养百姓的财力,然而不免要发出叹息产生愁怨。希望陛下从今以后,对于一闪之念必须谨慎对待仔细审察;这是天理呢?还是人欲呢?果然是天理,就慎重地对它加以扩充,而不让它受到一点蒙蔽阻塞;如果真是人欲,就慎重地克制这个念头,而不让它在自己的头脑中稍有滞留。把它推广到一言一行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没有不用这一标准加以衡量,那么陛下的圣心就能通达,朝廷内外融合透彻,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利欲望可以隐身于两者之间,而天下的事情将只根据陛下所想的进行,没有什么事会不合乎陛下的志向心愿。”朱熹这次赴京,有人在路上拦住他,认为“正心诚意”这种论调皇帝很讨厌听到,告诫他不要说这种话。朱熹说:“我平生一辈子所学习的,只有这四个字,怎么可以隐瞒不说以欺骗皇帝呢?”等到他上奏时,皇帝说:“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浙东的事情,我已经知道,现在应该安排你一个高尚而重要的职务,不再用州县的琐事来麻烦你了。”

  当时曾觌已经死了,王抃也被驱逐,只有内侍甘昪还在任职,朱熹极力弹劾他。孝宗说:“甘昪是德寿(高宗)举荐的,说他有才能。”朱熹说:“小人没有才能,怎么能够打动皇帝。”第二天,任命朱熹为兵部郎官,朱熹以脚病请求祠观的职务,兵部侍郎林栗曾经和朱熹讨论《周易》、《西铭》,两人意见不合,这时他弹劾朱熹说:“朱熹本来没有什么学问,只会窃取张载、程颐的残余东西,称之为‘道学’。朱熹所到之处都带上门人学生数十人,妄想仰慕孔子、孟子经历几次聘任的风尚,要挟索求高价,不肯就任朝廷任命的职务,他的这种虚伪不可掩盖。”孝宗说:“林栗的话好像太过分了。”周必大说朱熹上任的那天,脚病没有痊愈,勉强登殿答对。孝宗说:“我也见到他走路一跛一曳的。”左补阙薛叔似也上奏声援朱熹,于是让他仍旧担任原来的职务江西提刑。太常博士叶适上疏与林栗辩论,说林栗的话没有一句是事实“,称之为道学”这句话,尤其没有事实根据,过去王淮和台谏官里外呼应,阴谋废弃正直君子,正是用的这种办法。孝宗下诏说:“朱熹昨天入宫答对,所谈论的都是新任职务的事情,我相信他的诚意,再次听从他的请求,他可以迅速赴任就职。”恰逢胡晋臣任侍御史,首先抨击林栗固执拗戾不通,喜欢与自己意见相同的人,憎恨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没有事实根据指责学者结党营私,于是罢黜林栗,让他担任泉州知州。朱熹再次辞谢任命,孝宗委任他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没有一个月再次召他赴任,朱熹又推辞了。

  当初,朱熹曾认为用口述上陈的方法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全部说出来,要求密封奏事向皇帝报告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到这时朱熹把自己密封的奏章投至朝廷设置的匦中,里面写道:

  “现在国家的主要形势,好比人有重病,内部从心腹开始,外面达到手脚四肢,没有一根汗毛一根头发不生病的。暂且以天下的根本和当今的急务,试为陛下陈说:国家的根本,就是陛下的心;当务之急就是辅育培养太子,选拔任用大臣,整顿政纲严肃法纪,改变士风民俗,爱惜培养民力,整饬清明军政事务,这六事而已。

  “古代圣明帝王兢兢业业,为了保持和守正这种心,所以设立师保之官,排列有谏诤之职,凡是帝王的饮食、酒浆、衣服、宫室、器用、金玉丝帛以及宦官、宫妾等政事,没有一件不统领于宰相,使帝王的前后左右,一动一静,没有不受到有关机构法规的制约,因而没有细微空间、瞬息时间,能够隐瞒他们的毫发私情。陛下所以精粹纯一克己复礼而坚守此心,果真能有如此的功效吗?陛下所以修养身心整治内宫而使自己的左右中正,果真能有如此的效果吗?宫廷禁地的事情,我固然不得而知,然而赏赐爵位之滥,钱财贿赂之流,街头巷尾都在窃窃议论,这种纷乱的议论我早已受不住了,那么陛下在整治内宫方面,恐怕还没能比得上古代的圣明帝王。

  “至于陛下左右近习嬖幸之人的私情,恩宠待遇已过分不当,过去龙大渊、曾觌、张说、王抃这类人权势气焰熏灼,一时能危害震撼朝廷,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独有我前天对陛下陈述的意见,虽然经过陛下委婉开导劝说,然而我的愚见是,只能让这些人担任守卫宫门传递命令、供事打扫等劳役,不应当让他们假借陛下的威望,使他们得逞奸邪谄媚,制作过度奇巧之物于内廷之中,以此来动摇陛下的心志,招揽权势于外朝,以损害陛下的圣政。我在道路、民间听说,自从王抃被驱逐之后,各位将领的派遣任命,仍大多出于此人之手。陛下竭泽穷尽百姓的民脂民膏来供养军队,军队却不曾得到一顿温饱,这都是将帅巧立名目,夺取士兵口粮,肆行贿赂陛下亲近之人,以图提拔重用的结果。能出入皇宫的心腹大臣,外面结交将帅,共同欺骗蒙蔽陛下,以致到了这种地步。而陛下不能醒悟,反而宠信亲近这些奸邪小人,认为这是为我所用的家臣,致使宰相不能议论他们设置措施的得失,给谏官员不能评论他们任命官吏的是非,那么陛下在端正左右大臣方面,没有能够赶上古代的圣明帝王又是明显的了。

  “至于辅佐帮助太子,从王十朋、陈良翰之后,太子属官的选拔号称得到合适人选,然而能够称职的人,已经很少了。而又时时让那些奸邪谄谀、轻佻薄幸、卑贱庸妄之徒,得以掺杂在里面,所谓的讲读,也只是用文章应付充数,而没有听说他们有规劝谏戒的功效。至于早晚和陛下随时在一起,陪伴侍奉陛下游玩宴乐的人,又不过是使臣、宦官几个人而已。太子的师傅、宾客已不再设置,而太子詹事、太子庶子这些官职也是有名无实,于是朝廷的左右春坊就让使臣执掌,既没有启发太子崇尚师长亲近宾友、尊敬德行喜好大义的用心,又没有防止太子轻侮怠慢亲昵放荡、奇异邪恶夹杂而进的危害。应该讨论以前的典章制度,设置太子师傅、宾客的官职,废除春坊使臣,而使太子詹事、太子庶子各自恢复行使职责。

  “至于选拔任用大臣,以陛下的聪明睿智,怎会不知道天下的事件,必须得到刚正光明公正之人而后才可任用呢?之所以经常得不到这样的人才,反而收容庸俗鄙陋的人窃居这些职位,这只因一念之间,未能看透他们出自私邪的蒙蔽,然而陛下宴乐时所喜好的人物,陛下亲近宠爱的近习之流,不能全部依据法令制度办事,如果任用刚正光明公正的人做辅佐皇帝的宰相,就恐怕他会妨碍自己的私事,损害自己的人,而不能任意放纵。所以在选用人才之时,常常先排斥摈弃刚正光明公正的人,而后选取拖沓无能懦弱软熟、平时不敢坦率直言态度端庄的人而加以揣摩,又在这些人中间选择最庸懦最卑陋、定可确保他不至于有所妨碍自己的人,然后荐举他们而加以高位。所以任命官员的诏令还没颁布,而人员已经事先物色确定,这些官员的姓名还没有显露,而朝廷内外已经预知这些人决不是天下第一流的人才了。

  “至于整顿严肃政纲法纪,改变士风民俗,那么今天宫廷与中书省署之间,禁廷密苑之地,怎么会有天下不公正的道理,不正派的人物反而能够以此作为窟穴而盘踞其中呢?因而陛下看到和听到的,无非是些不公不正的事情,那么在这些事情的熏蒸熔化之下,使得陛下好善之心不能显著,痛恨罪恶之心不能深刻,这种危害已到了不能用语言表达的程度了。等到这些不公不正之人作奸犯法之时,陛下又不能深深割去自己的私爱,而把他们交给朝廷讨论,按照有关法律处理,因此纲纪法度不正在上,士风民俗就颓废弊坏于下,他们为害的时间已很久了。而且浙中地区特别严重。大都习惯做出柔媚的姿态,说着附合顺从人的话,以不分是非,不辨曲直为最得计,更过分的人把黄金珠宝当作佐酒的肉脯食品,把地契债券作为诗歌文章,宰相可以引诱就引诱宰相,近习亲信可以私通就私通近习亲信,只求得到私利,再也没有廉耻。一旦有刚强坚毅正直不阿、恪守正道遵循天理的人在他们中间出现,就群起讥讽合伙排斥,指责为“道学”,而加上强辞夺理、感情冲动肆意妄说的罪名。十几年来,用这两个字禁锢天下的贤人君子,又好像过去所谓的元祐学术一样,排斥摈弃诋毁侮辱,一定要使正人君子没有容身之地才算罢休,这难道是大治之世的事情吗?

  “至于爱惜培养民力,整饬清明军政事务,从虞允文担任宰相以来,把户部每年收入款项中必定可以指望得到的部分全部取走,号称是年终赋税盈余的数目,运入内库。而把收入中有名无实的、多年积累拖欠的、空登录在账册上的、无法催讨管理的款项,拨还给户部,作为内库财产的积累,将它作为今后用兵进取中原时的随时需要使用的款项。然而从那时以来的二十多年间,内库每年收入不知有多少,而且认为是皇帝的私人贮存,主管者也是私人,宰相不能用计入赋税来均衡节制这些款项的收支,户部不能用账册来勾定考查这些款项是在还是不在,天天销月月耗,用来支付宴请私亲费用,真不知道有多少啊,而何曾听说能用这笔钱财来换取敌人的首级,如同太祖说的那样。空使户部费用缺乏一天比一天严重,朝廷的督促一天比一天严峻,以至于废掉祖宗以来州县催征财赋达到九成以上就不再催理,户部也置之不问的好办法,而以征收赋税一定要足足十成作为限度;朝廷认为赋税征收不足,就又建立监司,州县官员以征收赋税多少为考课等差的办法,用来引诱威胁他们。于是形成朝廷内外奉承这种风气。竞相使用苛刻急迫的办法征收赋税,这是百姓的财力之所以严重困乏的实际原因。

  “将领们追求提拔,必然先在士兵身上聚敛钱物,用来增殖自己的财富,然后用这些钱物去结交陛下身边的亲近侍臣,而且祈求他们把自己的姓名告诉陛下身边的地位尊贵的将领。这些地位尊贵的将领们拿到他们的名单,就把这些名单交给军队,使他们从基层什伍开始逐级得到保举,称赞这些人的才能武艺能够胜任将帅,然后写成奏章在陛下面前夸奖这些人。陛下只见到逐级推举在前,文书档案齐备,就真的认为是大家一致举荐而得到了合适的人选,然而哪里知道这些人是议价交钱,已经如同晚唐的债帅了呢?将帅,是掌握三军命运的人,而选拔将帅的方法背离常道到如此地步,那么那些具有智谋勇敢才艺胆略的人,谁肯抑制内心低头而立于宦官、宫姬的门下,而陛下得到以为可任将帅的人,都是平庸之辈和仅供奔走的小卒,但陛下还希望他们整饬清明军政、激励劝勉士兵,以增加国势,岂不是谬误吗?

  “这六件事,都不可以缓慢处理,而根本仍在于陛下之心,陛下之心光明正大那么这六件事没有不正的,陛下心中一有私欲介入,那么虽想疲劳精力来求得端正这六件事,也将成为没有实际内容的一纸空文,而天下的事情就会越来越不好治理了。”

  朱熹这道奏疏送入宫中,夜间计时的滴漏铜壶已下七刻了,孝宗皇帝已经上床睡觉,立刻起身拿着蜡烛,把奏章全部读完。第二天,任命朱熹主管太一宫,兼任崇政殿说书。朱熹极力推辞,被任命为秘阁修撰,管理一个外地的宫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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