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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苗法上


  熙宁二年九月,制置三司条例司请以常平广惠仓见在斛斗,遇贵量减市价粜,遇贱量增市价籴。其可以计会转运司用苗钱及钱斛,就便转易者,亦许兑换,仍以见钱,依陕西青苗钱例取。民情愿豫给,令随税纳斛斗。内有愿请本色,或纳市价贵愿纳钱者,皆许从便,务在优民。如遇灾伤,亦许以次科收熟日纳。若此行之,非惟足以待凶荒之患,又民既受贷,则于田作之时不患阙食(详见《三司条例司》)。司马光在经筵,言青苗钱不便,与吕惠卿答难(详见《讲筵》)。

  闰十一月,条例司奏差官提举诸路常平广惠仓,兼管勾农田水利差役事。河东、湖南、梓州、利州、夔州各二员,江西、湖北、成都府、广东、广西、福建各一员。又差官同管勾,陕西、江西、湖北、成都府、广东、广西、福建各一员,并令閤门引上殿。从之。时天下常平钱谷见在一千四百万贯石,诸路各置提举二员,以朝官为之;管勾一员,京官为之。或共置二员。开封府界一员,凡四十一人。

  三年正月癸丑,诏:“诸路常平广惠仓给散青苗钱,本为惠恤贫乏,并取民情愿。今虑官吏不体此意,追呼均配抑勒,翻成搔扰。其令诸路提点刑狱官体量觉察,违者禁止,立以名闻。敢沮遏愿请者,案罚亦如之。”先是,翰林学士范镇言:“常平仓始于汉之盛时,贱则贵而敛之,恐伤农也。贵则贱而散之,恐伤民也。最为近古。虽唐虞之政,无以易也。而青苗者,唐衰乱之世所为。苗青在田,贱估其直;收敛未毕,而必其偿,是盗跖之法也。今以盗跖之法而变唐虞不易之政,此人情所以不安。乃者天雨毛,地生毛,天鸣地裂,皆民劳之象也。惟陛下观天地之变,罢青苗之举。”右正言李常、孙觉亦言:“王广廉近至京师,唱言取三分之息,又开制置司,欲行其法于天下。乞明诏有司,勿以强民,仍且试之河北、陕西数路。”初,勅旨放青苗钱,并听从便,毋得抑勒,而提举官务以多散为功。又民富者不愿取,而贫者乃欲得之,即令随户等高下分配,又令贫富相兼,十人为保首。王广廉在河北,第一等给十五贯,第二等十贯,第三等五贯,第四等一贯五百,第五等一贯,民间喧然不以为便,而广廉入奏,称民间欢呼鼓舞,歌颂圣德。言者既交攻之,朝廷不得已,乃降是诏。庚申,提点开封府界县事吕景言:“府界人户见倚阁贷粮二十余万石,今又散青苗钱十五万贯,恐民力不能堪。”诏送条例司,召提举官戒谕之。先是,侯叔献屡督景散青苗钱,景以畿甸诸县各有屯兵,每岁课利钱仅能借诸军请给,无有赢余。条例司又别以买陕西盐钞钱五十万为青苗钱,而景复有是奏。上初欲令中书戒谕提举官,王安石曰:“若召提举官至中书,诸路闻此,必顾望不敢推行新法,只令条例司指挥可也。”从之。

  三月壬戌朔,韩琦言:“准转运及提举常平广惠仓司牒给青苗钱,须十户以上为一保,三等以上人为甲头。每户支钱,第五等及客户毋得过千五百,第四等三千,第三等六千,第二等十千,第一等十五千,余钱委本县量度增给,三等以上户更许增数。坊郭户有物业抵当愿请钱者,五家为一保,依青苗例支借,诸县不得避出内之烦,致诸人扇摇人户,却称不愿请领。如不愿请领,即具结罪状,人马递申,以凭选官晓谕。如却愿请本县干系人别作行遣,事理稍重,具事申奏。如夏秋收成物价稍贵愿纳钱者,当议减市价钱数,比元请钱十分不得过三分。假令一户请钱一千,纳钱不得过千三百。臣窃以国之颁号令,立法制,不信其言而使民受实惠,则四方观听,孰不欣服?详熙宁二年诏书,务在忧民,不使兼并,乘其急以邀倍息,皆以为民,公家无所利其入,谓先王散惠兴利,抑民豪夺之意也。今乃乡村自第一等而下,皆立借钱贯陌,三等以上更许增数,坊郭户有物业抵当者依青苗例支借。且乡村三等并坊郭有物业户,乃从来兼并之家也。今皆多得借钱,每借一千令纳一千三百,则是官放息钱,与初抑兼并、济困乏之意绝相违戾,欲民信服,不可得也。又乡村每保须有物力人为甲头,虽云不得抑勒,而上户既有物力,必不愿请官吏防保内人。下户不能送纳,岂免差充甲头以备代陪?复峻责诸县,人不愿请。即令结罪申报,选官晓谕。却有愿请者,则干系人别作施行,或具申奏。官吏惧提举司势可升黜,又防选官晓谕之时,岂无贫下浮浪愿请之人?苟免捃拾,须行散配。且下户见官中散钱,谁不愿请从本户夏、秋各有税赋?又有预买及转运司和买两色绸绢、积年倚阁、借贷麦种钱之类,名目甚多。今更增纳,此一重出,利青苗钱,愚民一时借请则甚易,纳则甚难,故自制下以来,一路官吏上下惶惑,皆谓若不抑散,则上户必不愿请,近下等第与无业客户虽或愿请,必难催纳,将来必有行刑督索,及勒干系书手典押、耆户长固保人等均陪之患。大凡兼并放息钱,虽取利稍厚,缘有逋欠,官中不许受事,往往旧债未赏其半,早已续得贷钱。兼并者既有资本,故能使相因岁月,渐而取之。今官贷青苗钱则不然,须夏、秋隋税送纳,灾伤及五分以上,方许次科催还。若连两科灾伤,则必官无本钱接续支给,官本因而寝有失陷,其害明白如此。更有缘此烦费虚扰之事,不敢具述。本岁河朔丰熟,常平籴米,斛钱不过七十五至八十五。以来若乘时收敛,遇贵出粜,不惟合于古制,而免有失陷之弊。兼民实被惠。亦足以收其羡赢。今诸仓方有籴入,而提举司亟令住止,盖尽要散充青苗钱,指望三分之利收为己功,县邑小官敢不奉行?岂暇更恤贻民久远之患哉?诸路所行,必料大率如此。朝廷若谓陕西尝放青苗钱,官有所得而民以为便,此乃转运因军循储有阙失,自冬涉春,雨雪及时,麦苗滋盛,决见成熟,行于一时则可也。今乃差官置司,为每岁春夏常行之法,而取利三分,岂陕西权宜之比哉?兼初诏具于京东、淮南、河北三路先行此法,俟成次第,即令诸路施行。今此三路方忧不能奉行,而遽于诸路遍差提举官,以至四川、广南亦皆置使。恭惟陛下自临御以来,夙夜忧劳,厉精求治,况承祖宗百年仁政之后,民浸德泽,惟知宽恤,未赏过扰。若但躬行节俭,以先天下,常节浮费,渐汰冗食,自然国用不乏,何必使兴利之言纷纷四出,以致远迩之疑哉?欲望圣明更赐博访,若臣言不妄,乞尽罢诸路提举官,只委提点刑狱官,依常平旧法施行。”

  癸亥,上亲袖出琦奏示执政曰:“琦真忠臣,虽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谓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出令不可不审。且坊郭安得青苗,而使者亦强与之乎?”王安石勃然进曰:“苟从其所欲,虽坊郭何害?”因难琦奏曰:“陛下修常平法,所以助民。至于收息,亦周公遗法也。”曾公亮、陈升之皆言坊郭不当俵钱。安石曰:“坊郊所以俵钱者,以常平本钱多。农田所须已定而有余,则因以振市人乏绝,又以广常平储蓄。”升之曰:“但恐州县避难索之,故抑配上户耳。”安石曰:“抑配诚恐有之,然俟其行此,严行黜责一二人,则此弊自绝。”先是,御史程颢言:“成都不可置常平,民多米少故也。”安石曰:“民多米少,则尤不可以无常平。米少则易以踊贵,以常平之兼并,乃不能使米踊贵。”上曰:“颢以为蜀人丰年乃得米食,平时但食豆芋等。今丰年乃夺而籴之,是贫人终身不得米食也。”安石曰:“今常平不夺而籴之,则兼并亦夺而籴之。至于急时,取息必倍。”上曰:“俵青苗钱而纳米方贵,如何令纳?”安石曰:“贵则民自纳钱。”上曰:“纳钱则仓但有钱,凶年何以振贷?”安石曰:“常平米既出尽,则常平但有钱。非但今法如此,虽旧法亦不免如此。”上终以韩琦所说为疑。安石曰:“臣以为此事至小,利害亦易明。直使州郡抑配上户俵十五贯钱,又必令出二分息,则一户所陪止三贯钱。因以广常平储蓄,以待百姓凶荒,则比之前代科百姓出米为义仓,亦未为不善。况又不令抑配,有何所害,而上烦圣心过虑?臣论此事已及十数万言,然陛下尚不能无疑。如此事尚为异论所惑,则天下何事可为?”上曰:“须要尽人言。料文彦博、吕公弼亦以此为不可,但腹诽耳。韩琦独肯来说,真忠臣也!”上又曰:“常平取自奸雄,或可指以为说动百姓。”安石曰:“今榷盐酒,皆用重刑,以禁民买绸绢。或强支配,以监奸雄。不以此为说动百姓。常平新法,乃赈贫乏、抑兼并、广储蓄,以备百姓凶荒,不知于民有何所苦?民别而言之则愚,合而言之则圣,不至如此易动。大抵民害加其身自当知,且又无情,其言必应事实。惟士大夫或有情,则其言必不应事实也。”翌日,安石遂称疾不出。兵部员外郎傅尧俞直昭文馆、同判流内铨。尧俞始除丧至京师,王安石素善尧俞,未即见也。安石数召之。既见,语及新法,安石谓尧俞曰:“方今纷纷,迟君来久矣。将以宝文阁待制、同知谏院还君。”尧俞谢曰:“新法世不以为便,诚然当力论之。平生未尝欺,敢以实告。”安石不悦,遂有此命。参知政事王安石既称疾家居,翰林学士司马光再为批答曰:“朕以卿材高古人,名重当世,召自岩穴,置诸庙堂,推忠委诚,言听既用,人莫能间,众所共知。今士大夫沸腾,黎民骚动,乃欲委还事任,退取便安。卿之私谋,固为无憾;朕之所望,将以委谁?”安石得之大怒,即抗章自辨。上封还其章,手札谕安石曰:“诏中二语,乃为文督迫之过,而朕失于详阅。今览之甚愧。”又明日,安石乃入见,固请罢,上固留之,奖慰良久。安石退,又具奏乞罢。

  正月乙卯,既下诏约束强以钱俵散人户,仍戒沮遏愿请者,盖王安石意也。及是王安石在告,曾公亮、陈升之因取前诏,削去“沮遏”、“愿请”等语别行之。后安石出,果以为忤云。翰林学士兼侍讲学士、右谏议大夫、史馆修撰司马光为枢密副使。先是,王安石奏言:“有人于此,外托劘上之名,内怀附下之实。所言者尽害政之事,所与者尽害政之人。复得高位,则怀陛下眷遇,将革心易虑,助陛下所为乎?将因陛下权宠,搆合交党,以济忿欲之私,而沮陛下所为乎?臣以既然之事观之,其沮陛下所为必矣。”于是王安石复谒告,而光有是命。辛丑,司马光言:“臣蒙圣恩除枢密副使,所以屡违诏命不敢祗受者,臣先曾上疏言:不当设制置三司条例司,又尝因经筵侍坐,言散青苗钱不便。自后朝廷更遣使者三十余人,专使之散青苗钱,又疑因臣之言激怒建画之臣,使行之更力,由是闭口不敢复言。今行之才数日,中外鼎沸,皆以为不便,然后臣乃敢发言。彼言青苗法不便者,止论今日之害耳;臣所忧者,乃在十年之后,非今日也。臣窃闻先帝常出内藏库一百万缗,助天下常平仓作籴本钱,前日天下常平仓钱谷共及一千余万贯石,今无故尽散之,它日若思常平之法,复欲收聚,何时得及此数乎?臣以谓散青苗钱之害犹小,而坏常平之法,害尤大也。今陛下令薛向于江淮为贸易,以三百万缗畀之,又散青苗钱数千万缗,其余五十万、三十万者固不足数。陛下若终信条例司所言,推而行之,不肯变更,以循旧贯,十年之后,富室既尽,常平已坏,帑藏又空,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水旱,饥殍满野,加以四裔侵犯边境,羽书狎至,戎车塞路,争战不已,转饷不休。当此之时,民之羸者不转死沟壑,壮者不聚为盗贼,将何之乎?秦之陈胜、吴广、汉之赤眉、黄巾,唐之黄巢,皆穷民之所为也。大势既去,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臣窃惟太祖、太宗躬擐甲胄,栉风沐雨,跋履山川,蒙犯矢石,以为子孙成光明盛大之业如此其美也。陛下试即取臣所进历年图观之,自周末以来,至于国初一千三百六十有二年,其间乱离板荡,则固多矣。至于中外无事、不见兵革百有余年如国朝之盛者,岂易得乎?陛下试能昭然觉悟,采纳臣言,罢制置三司,追还使者,臣虽尽纳官爵,但得为太平之民以终余年,其幸多矣!苟言不足采,陛下虽引而置诸二府,徒使天下指臣为贪荣冒宠之人,未审陛下将何所用之?”

  王安石既入见,又累奏辞位。上谕韩绛,令绛遣其子趣安石视事。壬午,安石始出视事。安石之在告也,上谕执政罢青苗法。曾公亮、陈升之欲即奉诏,赵抃独欲俟安石出,令自罢之。连日不决,上更以为疑。安石入谢,上劳问曰:“青苗法,朕诚为众论所惑。寒食假中静思,此事一无所害,极不过失陷少钱物尔,何足恤?”安石曰:“但力行之,勿令小人故意坏法,必无失陷钱物之理。豫置绸绢,行之已久,亦何尝失陷钱物?”安石既视事,持之益坚,人言不能入矣。安石之求分司也,御史王子韶、程颢、谏官李常皆称有急奏,乞登殿言不当听安石去位,意甚惧。及安石复视事,子韶等乃私相贺。先是,诏诸路提点刑狱体量觉察提举常平宫抑配人户青苗钱,并州县抑遏不散者。及王安石在告,曾公亮、陈升之等举行前诏,乃删去“毋得抑遏不散”之语。安石复视事,志气愈悍,面责公亮等曰:“为宰相当有职守,何得妄降札子?今体量抑配青苗,又辄去当日诏语!”公亮等不敢抗。癸未,上复遣李舜举趋光受命,且谕上意曰:“枢密本兵之地,自有职分,不当更引他事为辞。”光即奏:“臣若已受命,则诚如圣旨,不敢言职外事。今尚为侍从之臣,朝廷阙失,无不可言者。”遂称疾谒告。

  甲申,以韩琦论青苗奏付条例司。右正言李常言:“其尤甚者,至使善良备给纳之费,虚认贯陌,以输二分之息。”上阅常奏,曰:“常平皆经中书行遣。今人言纷纷如此,乃因执政议论不一故也。”公亮曰:“臣本以为不可。”升之曰:“臣本不欲如此。今已书奏,更不敢言。”上曰:“若以为不可,当极论之,何以书奏?既书奏,何以至今乃议论不一?”上问李常疏如何处置,安石曰:“可令分析是何州县如此。”公亮、升之皆曰:“谏官许风闻言事,岂可分析?”公亮曰:“王安石但欲己议论胜耳。”上正色曰:“岂有此耶?”公亮曰:“此言若诬,天实临之!”安石曰:“始与升之议此法,升之以为难,臣即不强升之。既而以吕惠卿、程颢亦责,升之畏流俗,升之遂肯同签书。当时若升之不同,臣亦岂敢强升之为此奏?天下可行之事至众,但议论未合,即无强行之理。及至朝廷已推行,则非复是臣私议,乃朝廷诏令也。大臣为朝廷奉诏令,自当以身狥之。臣非好以议论胜,乃欲朝廷法令尊,为人所信,不为浮议妄改而已。”上乃卒令常分析。常乃王安石所引用者,既除谏官,言青苗取息非便。安石见之大怒,遂白上,使明出二分息。吕惠卿谓常曰:“君何得负介甫?我能使君终身不如人!”及安石分司,常虽言安石不当去,又言青苗不当取二分息,乞罢之。安石既出而责常曰:“君本出条例司,亦尝与青苗议,今反见攻,何以异于蒋之奇也!”

  乙酉,韩琦言:“河朔连岁丰稔,编户安复。兼臣已老病,愿罢臣河北安抚使。”从之。其实王安石怒琦言青苗事,欲以沮琦也。是时陈留亦不敢散钱,知县、大理寺丞姜潜知必不免,称疾去官。司马光谒告之六日,上复趣令入见。光言:“近臣上疏,未闻采录,独以何心,敢当高位?若臣言果是,乞早赐施行。若臣言果非,乞更不差使臣宣召,早收还枢密副使敕告。”庚寅,诏收还枢密副使告敕,仍旧职。

  林希云:凡除两府,听其让遂止者,国朝未之有也。希又云:先是,光每因事请对,或上召光,已立下殿,安石必以条例司先光而进其所陈,皆所以沮难光者。光有所言,上酬答,皆安石之言,如对严敌。及罢枢密入谢,上中夕批付閤门,使光诘旦对。安石本无进呈事,遽取数卷书,率韩绛上殿,又先光而进,惟恐上闻光言而悦也。閤门官吏皆为之窃叹。

  先是,上欲置光西府,王安石曰:“光虽好为异论,然其才岂能害政?但如光者,异论之人,倚以为重,今权在高位,则是为异论之人立赤帜也。光朝夕所与切磋琢磨者,乃刘攽、刘恕、苏轼、苏辙之徒而已。观近臣以其所主,所主者如此,其人可知也。”安石在告,上乃用光。及安石复视事,因固辞,遂欲罢之。曾公亮以为不可,曰:“青苗事,臣等亦数论奏。”上曰:“此事何豫于枢密副使?光不当以此辞。”公亮乃已。

  三月壬辰朔,曾公亮、陈升之皆称疾在告,与王安石争青留钱不胜故也。甲午,司马光移书王安石,请罢条例司及常平使者。安石得书大惭,欲怒则不敢答书,但言道不同而已。书凡三返,文多不载。乙未,制置三司条例司言:“群臣数言常平新法不便,令画一申明,使知法意。今或以钱斛抑配与人,或利在易为催纳,专贷与物力高强户,或留滞百姓,不为及时给纳,故纵公吏乞取,致百姓枉有縻费;或不量民物力,给与钱斛太多,致难催纳;或不能关防辨察,令浮浪之人为一保,冒请官物,致难催纳;或拖延不为及时催纳,却非理科校公人、百姓之类。自是州县官吏弛慢,因缘为奸,不可归咎于法。乞令逐路安抚、转运、提点刑狱、提举官觉察,依条施行。命官具案取旨,重行黜罚。安抚、转运、提刑、提举官失于觉察,致朝廷察访得实,亦当量罪,第行朝典。”从之。条例司奏转疏驳韩琦所言,皆王安石自为之。既而琦又言:“今蒙制置司以臣所言皆为不当,看详疏驳事件,多删去臣元奏要切之语,曲为沮难。及引《周礼》‘国服为息’之说文其谬妄,将使无复敢言其非者。须再辨列,欲望亲览后,付中书、密院看详,及送御史台集百臣定议。如臣言不当,甘从窜殛;若制置司处置乖方,天下必受其弊,即乞依臣奏施行。”上阅琦奏引《周礼》“丧纪无过三月”等语,安石驳:“此乃赊买官物,非称贷也。”上曰:“此必强至所为,至与曾公亮姻连。”安石曰:“至亦赵抃亲家也。”至,钱塘人,时为大名府路机宜,故上疑至为之。群臣言常平章疏,上悉以付安石,安石复言于上曰:“章疏惟韩琦有可辨,余人绝不近理,不可辨也。”上然之。范镇言:“自古以来,未有天子而开课场者。”王安石曰:“镇所言,若非陛下略见《周礼》有此,则岂得不为愧耻?”是日,陈升之以母老乞罢,上固留之。升之退,上谕安石曰:“若听升之罢去,人言必又纷纷。”安石曰:“升之意有何言?”上曰:“意似郁郁不乐,但不言耳。”安石曰:“臣与曾公亮、陈升之议事多有不同,臣固不敢曲从。自来参知政事多宰相所引,惟宰相得议事,参知政事唯喏而已。欧阳修当时有所异同,然终不能夺韩琦所为。臣备位中书,吏人皆怪骇,以为不当如此。曾公亮、陈升之固习近事,不能平,臣亦屡与人言。臣于上前论议,虽上有所指挥不当,亦未尝敢阿顺,岂容阿同列?察臣所以事上,即同列,亦可以恕臣本心矣!”上曰:“卿既任事,岂苟顺人情也?”丙申,右正言孙觉言:“窃见制置三司条例司画一文字颁行天下,晓谕官吏,其凡有七。至于论敛散出入之弊,将来陷失人所能知者,皆置不论,乃援引经义,以傅会先王之法,与防微杜渐、将以召怨贾祸者,臣得极陈之,其条有三。”右正言李常言:“王安石以文学名世,行义得君,乃不本仁以出号令,考义以理财赋,而乃佐陛下为此病民敛怨之术。曾公亮、陈升之、赵抃皆位冠百僚,身辅大政,首鼠厥议,曾无执守。谏官或以执事隔绝,或阴窃符同,四海万里,蒙毒莫诉。臣于安石,虽有故旧之义,苟怀私而不言,谁复为朝廷言者?中丞吕公著极论其不可,乞检会臣累奏施行。”张戬言:“天下之论,难掩至公,在于圣明,动必循理。无适无莫,义之与比者,建议谓便而试行之,今已知有害而改罢之,是顺天下之心,成天下之务也。昔非今是,何惮改为?”监察御史里行程颐言:“明者见于未形,智者防于未乱。况今日事理显白易知,若不因机急决,持之愈坚,必贻后悔。悔而后改,为害已多。近日条例司疏驳大臣之举,奏劾不奉行之官尽沮公议,先失众心。权其重轻,未见其可。乞检会臣前所言,早赐施行。”于是进呈孙觉疏。王安石谓觉所言无礼,读不及终而止。上曰:“人言何止如此?”安石曰:“自大臣以至台谏臣有异,则人言纷纷如此,何足怪?”赵抃曰:“苟人情不允,即大臣主之,亦不免人言,如濮王事是也。”安石曰:“先帝诏书,明言濮安懿王之子不称濮安懿王为考,此是何理?”(余见《濮王议》)上曰:“宗室事何以不纷纷?”安石曰:“以两府大臣共议,故大臣无摇动者。又陛下不疑,故异论无从起。”上曰:“均输事何以无人言?”安石曰:“人言岂少?吕公著因江西事遂攻薛向,而言薛向体量江西文字乃先至,其言不效,故其意沮折,而不复敢为诬妄常平事。大臣固不悦,但陛下初即位,以为善政,不敢异论。然自初施行,阴欲沮坏,至于百端。其后陛下海见提举官上殿,辄问新法便否,人人知陛下意疑,所以内外交结,共为诬妄也。”陈升之曰:“岂可使上不访问群臣?此皆提举官所在张大妄作,故致人言耳。”安石曰:“提举官到任不过数处,若妄作,即须有事实。全无事实可说,即其言岂可听信?”上又语及程颢疏,安石曰:“颢至中书,略谕以方镇沮毁朝廷法令。朝廷申明,使知法意,不得谓之疏驳大臣章奏。”颢乃言:“大臣论列事当包含,此为害理。若不申明法意,使中外具知,则是纵使邪说诬民,而令诏令本意更不明于天下。如此,则异议何由贴息?”

  诏及颢疏据朱本附见。《日录》在十四日乙巳,新本削去。上因论及台谏官,言不可失人心。安石曰:“所谓得人心者,以有理义。理义者,乃人心之所悦,非独人心,至于天地鬼神亦然。先王能使山川鬼神亦莫不宁者,以行事有理义故也。苟有理义,即周公致四国皆叛,不为失人心;苟无理义,即王莽有数十万人诣阙颂功德,不为得人心也。”《日录》在三月四日乙未,《末本》附五日丙申,今从之。

  它日,安石与韩绛请上更晓谕台谏,无使纷纷。上曰:“安得如许口颊与说?”上又谕安石,令稍修改常平法,以合众论。安石曰:“陛下方以道胜流俗,与战无异。今少自却,即坐为流俗所胜矣!”吕公著累奏乞罢提举官。王安石读至“取大臣章奏疏驳巧为辨说,敷告天下”。上曰:“如此,则韩琦安得不动心乎。”安石曰:“朝廷作有理之法,今藩镇逐条疏驳,而执法乃不以为非;方镇作无理章奏,朝廷谆谆晓谕,而执法乃为之巧为辨说,即非理之正。言事官当逐条辨论其非,以开悟陛下之聪明可也。今但言巧为辨说,而不见辨说之不当,则其情可见矣。”上怪问:“上下纷纷,何至此?”安石曰:“陛下作法,宰相摇之于上,御史中丞摇之于下,方镇摇之于外,而初无人与陛下为先后奔走御侮之臣,则人情何为而不至此耶?”又读至“止令提点刑狱或转运使管勾”,安石曰:“比曾公亮亦有此奏。陛下试思:府界若无提举官,止有吕景,则此法已不得行。京西无提举官,上有提点刑狱,则已言人皆不愿。请以此验之,则不设提举官,付之它司,事必不举矣。”上患官吏慢法而不奉行,安石曰:“提举官虽卑,然以朝廷之命出使,尚未敢按举州县不法,即已纷纷然以为陵轹州县。言事官本当为朝廷守法,乃更朋比流俗。如此岂是正理?”上以为然。上遣刘有方谕司马光,以光累有辞避,已行褒许为银台司,不行,下诏书令有方谕旨,依旧供职。是日,光入对于崇政殿,因再拜谢上曰:“此命尚未罢也,朕特加卿,卿何为抗命不受?”光曰:“臣自知无力于朝廷,故不敢受。抗命之罪小,尸禄之罪大故也。”上曰:“卿受之而振职,则不为尸禄矣。”光曰:“今朝廷所行,皆与臣言相反,臣安得免为尸禄之人?”上曰:“相反者何事?”光曰:“臣言条例司不当置,又言不宜多遣使者外挠监司,又言放青苗钱害民,岂非相反?”上曰:“今士大夫汹汹,皆为此言。卿为侍从臣,闻之不得不言于联耳。”光曰:“不然。向者初议,臣在经筵,与吕惠卿争议论,以为果行之,必致天下汹汹。当时士大夫往往未知,百姓则固未知,非迫于浮议而言也。”上曰:“言者皆云:法非不善,但所遣非其人耳。”光曰:“以臣观之,法亦不善,所遣亦非其人也。”上曰:“卿见元敕否?”光曰:“不见。”上曰:“元敕不令抑勒,宿州强以陈小麦配民,卫州留滞不散。朝廷已令取勘违敕强民者,朝廷固不容也。”光曰:“敕虽不令抑勒,而所遣使者,皆讽令抑配。如开封府界十七县,惟陈留姜潜张敕榜县门及四门,听民自来,请则给之,卒无一人来请。以此观之,十六县恐皆不免于抑勒也。”上曰:“卿告敕尚在禁中,朕欲再降出,卿当受之,勿复辞也。”光曰:“陛下果能行臣之言,臣不敢不受;不能行臣之言,臣以死守之,必不敢受。且诏令数下而臣数拒违,于臣之罪益重,于陛下威令亦为不行,上下俱有所损,愿陛下勿降出也。”上曰:“卿何必如此专狥虚名?”光对曰:“凡群臣得为两府,何异自地升天?臣与其狥虚名,孰若享实利?顾不敢无功而受禄耳!”上曰:“卿所言,皆非卿之职也。”光对曰:“臣惟恐受敕告则不能言职外之事。今者不受,为贪陈国家之急务耳,非为身也。”上敦谕再三,光再拜固辞,上曰:“当更思之。”范镇罢为通进银台司。初,镇言:“韩琦奏中书自当施行,不须下条例司,及不当令李常分析封还诏书。”圣旨谕镇行下数四,犹不肯。会司马光辞枢密副使,上许之。镇又封还诏书,曰:“臣所陈大抵与光相类,而光追还新命,则臣亦合加罪责。”上令再送镇行下,镇又封还曰:“陛下自除光为枢密副使,士大夫交口相庆,称为得人,至于坊市细民,莫不欢喜。今一旦追还告敕,非惟诏命反汗,实恐沮光谠论忠计。”上不许,以诏书直付光,不复由银台司行下。镇言:“由臣不才,使陛下废法,有司失职。”遂乞解银台司,许之。上御集英试进士,叶祖洽言:“祖宗多因循苟简之政,陛下即位,革而新之为第一。”(详见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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