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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刘根生在上海,发狂一样地找寻当年托给史皮匠的孩子。他几乎找到了,他见过史道福,史道福也准备把当年经过的情形告诉他,史道福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可以到孤儿院去找他的孩子。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在极微末的细节上,阴差阳错,而误了大事,也有的是由于全然不可估计的意外。像刘根生和他的妻子,若不是在“分解转移”上,忽然出现了跨跃时间的意外,女人只是离开两三天就回来,刘根生自然一样知道自己不对,他们可以立刻再到上海去,也就很容易把孩子找回来——那是无法估计的意外。

  而史道福没有勇气面对刘根生,而托了一个小瘪三把信交给刘根生,谁知道小瘪三只是顺手把信扔掉了算数!这是微末的细节,却影响了整件事——刘根生和他的妻子没有找到孩子,两个人都伤心欲绝,所以展开了剧烈的争吵。

  外国女人自然将一切过错和责任,都放在刘根生身上,表示再也不要和刘根生在一起,她要回她的故乡去——虽然在她的故乡,再也没有一个亲人。

  刘根生也犯了犟脾气,对着外国女人咆哮:“走走走!去找你的外国男人去!”

  结果是他重重地吃了两记耳光,外国女人走了。他们吵架的地方,就在那个客栈的房间中。刘根生特意将那“分解转移”的装置,抓在自己的手中,心想外国女人没有了这个装置,走也走不远。

  外国女人可能真的伤心欲绝了,虽然由于意外,他们超越了时间十多年,但对他们自己来说,并无感觉,一切还像是几天之前一样,孩子一出世,高鼻头大眼睛,酷肖母亲,可爱之极。

  那外国女人自十二岁有了奇遇之后,虽然说奇遇使她可以有分段式的生命,使她可以“分解转移”,使她有许多特殊的能力,使她的知识几乎超越了地球上的任何人,可是也无可否认,她是一个极其寂寞的人!

  遇上了刘根生,是她的意外之喜,有了孩子,更是喜上加喜,她正处在她一生之中,最快乐的顶峰,所以当刘根生的愚蠢行为,造成那么可怕的后果时,使她一下子自快乐的顶峰,跌进了痛苦的深渊。

  这样的打击,实在太沉重了,所以她心灰意冷,根本不想再见到刘根生。

  她走的时候,只是略为向刘根生所持的那个装置,略看了一眼,就推开门走出去。

  刘根生以为她气过了就会回来,可是她一直没有回来。到了第三天,刘根生才知道不妙,到处去打听,才打听到有一艘外国轮船,前天开走的,有这样的一个外国女人,临时来买票。

  轮船的目的地是日本的神户。

  刘根生这次的决定是对的,他可以霎时之间就到神户去,在码头等他的妻子,可是,“分解转移”装置第三次出了意外,他到达神户时,已经是一年以后了,他又超越了一年的时间!

  造化弄人之至!

  刘根生只知道他妻子是红海边上的人,不知道详细的地名,上哪儿找人去?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中,刘根生一直在寻找,寻找他的妻子,寻找他的儿子,到了实在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就回到容器中去休息,他订下的休息时间不一定,有时是三年,有时是五年。

  那搁在浅滩上的容器,也早因为风雨潮汐,而换了位置,在大海之中,随着海流飘浮,反正不管在甚么地方,对刘根生来说,都是一样的。

  当那容器漂浮到百慕达附近的大西洋海域,被哈山发现,捞了起来时,刘根生自然是在容器之中,他正在“休息”状态之中,一无所觉。

  等到他又“醒”来的时候,他打开容器出来,就见到了哈山。

  这时候,随便刘根生怎么想,也想不到眼前的老头子,会是自己找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哈山是他有了奇遇之后,第一次自容器出来之后遇上的人,根据容器一个接一个传下去的原则,哈山就是另一个有奇遇的人,所以刘根生在离去的时候,并没有把那个装置带走,而且,还把容器的简单使用方法——其中一个十分简单的功能,告诉了哈山,并且严重警告,绝不能碰别的按钮。

  他那次离开容器,确然又到了上海。可是事隔那么多年,还会有甚么希望?无非是凭吊一番而已。

  他不在的时候,哈山进了那容器多次,知道那容器奇妙之极,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所以并没有对自己的好朋友提起。

  可是,忽然之间,又有了那场打赌——那也是全然不相干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有这场打赌,刘根生一回来,自然会把哈山当作是容器的传人,教他容器的种种功能,就像外国女人教他,一个不明来历的中年妇人教外国女人一样。哈山也不会对人提起,他们就算相处十年八载,也没有可能知道两人是父子关系。

  一切都偶然之极!

  哈山利用那容器来藏身,却又错手按错了不知道甚么掣钮,这才有他到时不出现的情形,导致了容器被运到那工厂去打开来的事件。

  哈山幸而没有事,容器又给我们轮流去试过,刘根生回来,遇到了我,他也不知道如何使被激光割裂破坏了的容器的门复原,他自然十分震怒,所以一到,就取走了那个装置。

  当时,别说我们都未曾注意,没去追他,就算追,又怎么可以追得上?他早已“分解转移”到了那个沉在海底的容器之中了。

  两个容器一模一样,刘根生熟知它的性能,这时,刘根生十分心灰意懒,他甚至想令自己“永远休息”下去,因为这样活着,实在没有意思。

  但是他毕竟有一股狠劲,还是不肯干休,所以这次定下的休息日子也不是太多——在那段时间中,沉在海底的容器,却又被“兄弟姐妹号”打捞了起来,恰好今夜,他又从容器中出来,意外之极地又见到了我!

  我见到了他惊诧莫名,他见到了我,更是觉得奇怪!

  随便他怎么设想,只怕都无法想到,会那么巧,我恰好在这艘船上!当他离开那容器之际,他只知道那容器在海底沉了若干年之后,终于被人捞了起来而已。

  当然他更想不到会在我们口中,听到史皮匠的名字和他当年在上海不见了孩子的事!

  等到一切都讲明白时,我和他两人不知已喝了多少酒进肚,可是一点酒意也没有,两人都为一切事情这样阴差阳错而感叹。

  这时,天际已现出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刘根生忽然长叹一声,端着一杯酒,慢慢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到了甲板上,来到那容器之旁,刘根生伸手拍打着那容器,苦笑:“有了这样的奇遇,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的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若说是好事,这些年来,他所受到的痛苦折磨,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若说不是好事,他早已死了,也不会有他和外国女人那一年多逍遥的神仙生活。

  只好说,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听起来像是十分矛盾,可是世上的事,大多数都有又好又不好的两面。

  他望着渐渐发白的天际,又大大喝了一口酒。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用十分古怪的眼光望向他,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意一样,装着轻描淡写地道:“和你讲了半夜的话,心里舒服多了!”

  我笑着:“只怕你不是喜欢和我说话吧——你根本不必要随船到上海去,你在一秒钟之内,就可以置身上海,为甚么你不去?”

  刘根生低下头,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声音十分苦涩:“有一句话,叫‘近乡情更怯’,我和……孩子分开了那么久,真有点怕见面!”

  他这种心情,十分容易理解,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可是你们父子总要见面的!哈山在上海十分出名,你一到上海,通过任何一个官方机构,都立刻可以见到他,不如你先去!”

  刘根生迟疑了一会,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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