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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他看到了一张出奇伤感的脸。

  自然,那女人是极为美丽的。可是,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所流露出来的那种伤感,却掩盖了她的美丽,使人震惊于那种难以形容,流露在她眼神中、神情上,那种无可捉摸,轻淡得几乎不存在,但又浓烈得使人一眼就可以感得到的那种哀伤。

  那女人的年纪,大约是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际,在月色下看来,脸色十分苍白。她的眼珠,是一种神秘的浅灰色,白奇伟一时之间,也说不上她是什么地方的人来。事实上,他那时根本未曾想到这个问题,当他一看到那女郎时,整个心神,就被那女郎美丽脸庞上的哀伤所吸引,心中只在问:“为什么你会那样哀伤?”

  他心中在反复地问,口中不自觉地低念出来,他立时听到女郎的回答,先是一下轻叹(啊啊,她轻叹的时候,唇型是多么动人),然后是悦耳轻柔的声音(她说话时,若隐若现的牙齿,是多么整齐洁白):“我哀伤?我自己并不十分觉得——或许是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缘故吧,所以——”

  白奇伟像痴了一样,忽然之间言不及义起来:“笑一笑,像你那样美丽的女郎,一定会笑的,笑一下,你笑起来,一定更美丽。”

  ***

  (当白奇伟事后向我和白素叙述经过,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已经咕哝了几十遍:白奇伟啊白奇伟,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自己是少年人吗,还是忽然间想做一个大情人?那鬼女人笑还是愁,有什么关系,快问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和那些惨叫声有什么关系,快问啊,她会突然出现,也会突然消失,你这傻瓜,快问。)

  (由于白素听得十分入神,而且一副十分欣赏白奇伟行动的神情,所以我只是在心中咕哝,并没有出声。)

  (事后,白素狠狠地埋怨我一顿:“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点浪漫情怀都没有。”)

  (我直跳了起来:“我没有?!白小姐,我当年是怎么出生入死为了要和你在一起,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

  (白素的神情变得甜蜜,自然是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不过她还是叹了一声:“各人有各人表示爱情的方式,大哥认为这时,看到那女郎的笑容,比知道她的秘密更重要,为什么要怪他?”)

  (我道:“当然要怪他。”)

  (当然要怪白奇伟,是有原因的。我和白素这一段对话,是事后的事,发生的事还未曾叙述,所以对话也只好先记录到此为止,下半截,在适当的时刻,再加插进来。)

  ***

  那女郎在听到了白奇伟的要求之后,非但不笑,反倒蹙了蹙眉,神情看来更是动人:“人类,不是在高兴的时候才笑的吗?”

  白奇伟忙道:“是啊,难道你连一点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那女郎现出了笑容来,真是浅淡到了极点的笑容,但毫无疑问,那是一个粲然的笑容,看得白奇伟心旷神怡。那女郎一面笑,一面道:“是的,总有点高兴事,能和你说话,就值得高兴。”

  白奇伟一听,兴奋得几乎昏过去,身子向后仰了一仰,在那一仰间,望远镜自然离开了她,他忙又把望远镜凑向前,可是,就在这不到半秒钟时间内,石块上那女郎却已消失了。

  白奇伟陡然震动,开始时还以为找错了石块,可是石块上的雷管和引爆装置全在,他心跳加剧,不由自主叫了起来:“你到哪里去了?”

  通讯仪的传音装置,传来了一下长叹声:“我到哪里去,你不会知道的,我和你是全然不同的两种人,你不必再炸山,就算瀑布出现,也不会再有任何声音,我当然不会因此而出现,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做一件事,很希望以后能再和你谈话,人类的生活中,总多少还是有一点欢乐的,你说得对。”

  白奇伟像痴了一样地听着,等到声音寂然,他又大叫了起来,不但叫着,而且驾着直升机,直飞向山壁,飞到那块大石之上去,寻找着那个女郎。他一直驾着直升机在飞,飞到了燃料告罄,逼降在河滩上,然后,他又发了疯一样,攀上了山壁,站在那块大石上,叫到再也发不出声来,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白奇伟在进行这种我称之为“幼稚之极”,而白素认为是“浪漫非凡”的行动之际,正是阿尼密在三天之后,午夜之前来到的同时。

  特别指出这一点,是时间的吻合,占有相当重要的成分之故,看下去,自然会明白。

  §第八章 召灵之后的可怕经历

  阿尼密是在午夜之前十分钟来到的,走进来时,一言不发,现出了极其疲乏的神情,好像在和我们分手之后,他根本未曾休息过一样。

  阿尼密一进来就问什么地方比较适合,我把他带进书房,关上门,书房中只有我、白素和他三个人,他呆了片刻,才道:“对不起,这三天之中,我做的事是:请别的灵魂,代我去告诉那些灵魂,你们要和它们接触。”

  阿尼密的话,乍一听是不容易听明白的,但明白前因的自然一听就懂。他苦笑一下:“因为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和它们接触一次。”

  他一再提及自己没有勇气,这使得我和白素一方面十分同情他,一方面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阿尼密续道:“我虽然一生研究灵魂,但却也从来不知道灵魂是用一个什么方式存在着的,更不知道灵魂和灵魂之间,是不是像人和人之间一样,可以通过某种形式而使对方知道一些事,我只不过试着这样做而已。”

  我感到有点骇然,因为阿尼密的这种企图,只怕是任何灵媒都未曾试过的。

  我道:“要——那么久?”

  阿尼密道:“我预算三天,若是三天不成,那就是说再也不会成功了。”

  我和白素齐声道:“那——你成功了?”

  阿尼密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忙道:“请恕我好奇,其间的经过情形怎样?”

  阿尼密像是早已料到我有此一问一样,想都不想就道:“我说过了,我和别的灵媒不一样,我只是凭我的直觉,而直觉,是没有法子用语言表达解释得清楚的。”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他引用了“道可道非常道”的逻辑,谁能驳得倒他?我只好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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